正文 -- 第十章 献马启程
转眼就见店伙们鱼贯而入，陆续为每桌摆上一桌子可口饭菜。呆了这么久，群雄早已饥饿难忍，眼见主人已去，当下不拘形迹大口吃喝起来。无痨二鬼因心事未了，匆匆而去。卜舵二人拉了含昭随便在一张桌旁坐了，他二人便提箸狼吞虎咽起来。吃了一会，忽然发现含昭呆呆而坐，并不动箸。
卜艮奇道：“含兄为何不吃？难道这饭菜不合你胃口？”含昭喟然道：“我吃不下。”
舵随风笑道：“含兄真是性情中人，他们的事他们管去，不必理会。快吃！快吃！不然，俺二人又要不客气地吃个点滴不剩了。”
含昭微微一笑，心想：“卜舵二人以为我陡遇事变迭起，是以心中不畅、不思进食呢。唉，他们哪里知道我含昭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对付卓勇已是头疼，那姚梦雨更不用说了。”一念及此，忽而想到昨夜卓勇在崆峒三鹰房间里的诡异表现，虽不能断然肯定那三人为卓勇‘梅花一剑’所杀，但此事必与卓勇有莫大关联。难道真的‘梅花剑谱’在卓勇手里，而他却移花接木拿本假的去嫁祸于人？若然如此，那卓勇又神秘又奸诈，自己的胜算无异更小了。
其实适才莫染尘为自己解说之时，含昭已然想到卓勇，只是没有确凿证据，又恐加深众人对自己的误会，踌躇多时，终是忍住。
只见卜艮一迭声地催他快吃，当下不再胡思乱想，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正吃间，忽见那守于门外的左首汉子奔上楼来，冲着含昭抱拳道：“这位是含爷吗？”
含昭忙站起，道：“正是区区。”
那汉子道：“打搅了，外面有人找。”
含昭一怔，寻思：何人找我？但也想到确实该走了。当即向卜舵二人拱手说道：“卜兄、舵兄，小弟要先行一步，咱们后会有期。”不等卜舵二人站起，便同那汉子快步下楼，来到门外，只见一名伙计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迎了上来，向含昭说道：“您是含爷吗？刚才有位客人买了这匹马要小的送给您。”
含昭奇道：“什么样的客人？”伙计答道：“是个脸上有道伤疤的年轻人。”
含昭心下恍然，料想必是卓勇无疑。他为我买马，是催我快点起程。这年轻人想得倒也周到。
当下含昭问道：“他人在哪里？”伙计道：“小的也不知。这位客人只说要小的送到‘会友居’，给一位叫含昭的大爷，别的什么也没说，只付了钱就走了。”说着递过缰绳，含昭接过，那伙计转头走了。
含昭上了马，见今儿街道暄闹非同往日，行人熙来攘往，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品。显是逢上市集了。虽则下了一夜的骤雨，但街道板石铺就，积水不多，并不妨碍人们做生意。
含昭按辔徐行，一面观赏。心想自己多年养心修性、深居不出，忽然置身于这繁华街道，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想起当年在苏州时，常常陪了妻子苗如玉上街购物，那时两人相互携着手一面慢慢走，一面细细欣赏琳琅满目的商品。这扬州街道的热闹并不逊于当年姑苏，岂知物是人非，想往日的亲密二人到了今日，只剩下自己踽踽独行了。唉，人生，当真如古人所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正伤心，忽听后面马蹄得得，有两骑快马赶了上来，一人粗声叫道：“大哥，俺们来了。”
含昭闻声知是卜舵二人，当即驱马到一行人稀少之处，正待立住，那卜舵二人先后已到了跟前。只见卜艮骑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马；舵随风的坐骑则较之矮小许多，遍体却是血一样的红。
卜艮满面春风，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俺们出了‘会友居’正要去马市买两匹好马，忽见对面过来两个骑马的夫妻模样的人，却是舵兄的旧识。俺们见他二人的马不错，有心借马一用。真是熟人好办事，俺们趁他二人不备，点了他们的穴道，令他们动弹不得。俺便坐上了那汉子的马，”伸手一指舵随风道：“他么，只得坐那女子乘的小红马了。哈哈．．．．．．”言毕不无得意地畅怀大笑。舵随风亦附声而笑。
含昭微微一皱眉，暗想：这二人皆不省事，此去路途遥远，一路之上，难免还要招惹祸端，自己受牵累不说，更是耽误了行程。但面对二人的纠缠，又无计可施，何况他们出于对己一片热忱。左思右想，都觉无法推却他们。只得勉强一笑，道：“既如此，咱们现下就上路吧。”语声未顿，便纵马向前而去。
三人驰出镇外，来到一片旷野之中，但见青草萋萋，野花点点，又有微风吹拂，顿感神清气爽，将昨日的人事纠纷悉数抛之脑后。含昭只觉活着还是好的。倏地想起娆儿那张小脸来，嘴角不禁荡起一抹笑意，心道：“这丫头就爱花啊草的，这点和她妈差不多。倘若事情一经了结，自己有幸生还，定当带着女儿还有珍儿四处游山玩水。啊，珍儿一心要到山东泰山一观，不知这个愿望我能否帮她实现？”
正思间，蓦然一道白影如同大鸟般降落三人面前，三人矍然一惊，含昭凝目看去，正是卓勇。此时风和日丽，细看卓勇形貌，又和夜间所见不同。
他依然一身白衫，仍旧纤尘不染；依然一头长发，时而迎风飞舞；刀疤如旧，冷峻如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深邃无比的眼睛，虽然射出的寒光依旧如刀似冰，但是却有着说不出的落莫，说不出的忧郁；他那高挺的鼻子，紧抿的双唇，尖尖的下颏，无疑都在说明他是个美男子。即使那道长长的刀疤也绝不令他的俊美逊色多少。
含昭看了反而心中暗暗喜欢起来。只是不知他突然现身所为何事，当下朗声问道：“足下突然降临，可有什么事情要告知在下么？”
卓勇冷然道：“此去雁荡山，只能阁下一人，他人不得相随。否则有去无回。”
不待含昭回答，只听卜艮怒道：“你小子什么来历，说话阴阳怪气，什么‘他人不得相随、有去无回’简直扯淡！赶快让俺们过去。”语音未落，就要拍马纵去，忽见一道鞭影夹着呼呼风声朝卜艮迎面抡来。卜艮头一侧，险险避过，那鞭梢击在马肚之上，只听那马悲嘶一声，随即双腿一跪，倒毙而亡。
卜艮反应倒快，见马一低，料知不好，已从马上倒纵而出，“咚”地一声落在地上。地面被雨一浇，甚是泥泞。哪经他这沉重的身子一踩，已然踏了进去。
含昭见他狼狈之状，不觉好笑，再看卓勇气定神闲，脚下纤尘不沾，显是轻功极高。
卜艮正要破口大骂，忽见他眼光一睨，顿时将那些骂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却见舵随风飘身下马，纵到他跟前，伸手一托，道：“到我马上去吧。”便将他偌大个身子轻轻托起，双手一送，只见卜艮平平向前落去，正好不偏不倚落在那小红马之上。那马惊嘶一声，却也纹丝不动。
含昭不觉道了声：“好！”舵随风甚是得意，正待开言，忽见卓勇抡鞭向小红马击去，他一惊之下，飞身抢上，双手闪电般抄住鞭梢往回一拉，竟拉不动分毫，他人在空中，无法使出全部力道，心里暗暗着急，正不知如何才好，忽觉虎口一震，浑身酸麻，身不由主向后仰跌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周围尽是水洼，顿时溅了一身泥水。
舵随风挣扎了一番方自泥污中爬起，其狼狈之状更甚于卜艮。当下恼羞成怒，刷的一声抽出背后短剑，展开身形，一招‘流星赶月’疾向卓勇右肩刺去。
卓勇不闪不避，等他短剑近身半寸之时伸出两指忽的夹住剑尖，舵随风用上全力向前拼刺，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剑尖竟被拗断，掉落在地。舵随风因用力过猛，‘腾腾腾’向后连连倒退，脚步踉跄不稳，忽地背后一人伸手一扶，这才站定。回头看时正是含昭。
便在此时，只听卜艮气冲冲地道：“大哥，俺知你功夫高，这小子肯定打你不过，你快一脚踹他个‘狗啃泥’，替俺们出气！”舵随风亦道：“对对对！由大哥你来教训他一下！”含昭摆手道：“二位贤弟．．．．．．”（他见卜舵二人为自己出头方致如此狼狈，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是以诚心诚意地以贤弟相称）。卜舵二人听他这么称呼也是暗自欢喜。
只听含昭说道：“且听大哥一言：早在前日，我便与这位少侠相约，一同赶往雁荡山，拜见一名故人，了结自己多年来的心愿。而这心愿却不便奉告二位贤弟。这位少侠不愿你二人相伴大哥左右，一定有他的道理，望二位贤弟不要再加纠缠。现下咱们暂时作别，待我事情完结，多说半月，少则十日，必当再到‘会友居’和二位贤弟相见，如何？”
卜艮踌躇不答，舵随风却道：“大哥既这么说，小弟也不好再啰嗦。好吧，那就望大哥一路顺利，早去早归。咱们 ‘会友居’不见不散。”回头向卜艮道：“听大哥的，走吧。”
卜艮无可如何，只得冲含昭拱手道：“大哥，多保重。”拨转马头正要往回走，只听远处有个女子尖声叫道：“在那里！偷马贼，往哪逃！”这女子轻功不弱，只见她三晃两晃，便已来到近前。在她身后，一个矮胖汉子吃力地跑着。
含昭见了他二人，不禁哑然。但见那女子年约二十七八，身材高大，一头黄发十分蓬乱，好长一张马脸；那矮胖汉子自然又矮又胖，挺着偌大个肚子一步三颤，跑得气喘吁吁。看他那副模样，活像个大冬瓜在地上翻滚一般。卜艮倒不认得这二人，舵随风非但认识，并且还到他们家里喝过两回酒。
这高大女子叫云波月，名字倒也雅致，却偏偏名不副实，长相又老，脸儿又长，为人很是自大，喜听奉承之言，不论真假，总是芳心大悦。因她家资颇丰，又爱结交，从不避男女之嫌，是以招来不少酒食之徒，这些人为了哄她开心，明里都叫她‘月里嫦娥’，背后则嘲笑她为‘马面姑’。这云波月自是不知，还以为自己颇有姿色，暗里沾沾自喜。
其中有一个叫叶知秋的人，一张阔嘴如涂了蜜般，上下一碰，便哄得云波月云里雾里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了。不出半年，便将云波月娶到手里，很快便接管了云氏家财。吃喝再也不愁，人也随之发福起来。三十岁刚出头，人便胖得不成话，本来眼睛还算大，现在却被过多的坠肉挤压成一条缝了。
这叶知秋正是那矮胖汉子。原来他夫妻二人专为这市集而来，准备买一些食物回去。不意看见舵随风，那云波月没少被这人曲意逢迎过，当下心中甚是欢喜，便要过来招呼。岂料这舵随风早打了坏主意，向卜艮悄言几句，便迎了上去，笑逐颜开，道：“这不是‘月里嫦娥’么？唉呀，现在该称叶夫人啦，瞧我一见夫人美貌，便改不了口。来来来，小人替您引见我身后这位兄弟，他呀，迢迢数百里慕名而来，非要一睹您的风采不可。”
云波月笑不拢嘴，翻身下了马，叶知秋也随即下马相跟。卜艮忍笑走到云波月面前，作势打量，故意夸大其词将其赞美了一番，直哄得云波月开心不已，便邀请二人到‘会友居’吃喝一顿。
他夫妻牵马在前，卜舵二人紧跟在后。这夫妻只顾欢喜，哪留神背后来袭，待得惊觉，已然被点中穴道。两人兀自保留着行走的姿势一动不动，霎时引来数人围观。舵随风笑道：“借马一用，得罪二位了！一个时辰后穴道自解。”他这里正在抱拳作揖，卜艮早已甩脱叶知秋抓缰绳的手，飞身上马，叫道：“你还不上马，啰嗦什么！”舵随风轻轻拨开云波月的手，一扯马辔，跃上马背，二人不顾市集人多，纵马追赶含昭。好在二人骑术不错，一前一后，倒也不曾伤着行人，须臾便赶上了含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