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六章 诀别的花火
禁海之上，电裂长空。
海上风暴愈演愈烈，恍惚之中，这已不再是人间世界，而是陷入了缓缓打开的幽冥地府。
恐怖诡谲、暗潮狂涌的幽冥地府！
老人望着混沌不分的天际，藏起玉蛇，眉头微微一皱，低低问了一句：“难道是……归夜吗？”
“吴九增！”
一记模糊的声音从无法窥探的远处破开风雷争鸣，震动着几乎沉没的孤岛。
雨僝风僽中，长衫几欲撕裂。老人不答，指诀中，铮然闪出一柄长剑！
远方，在几乎不可看清的云海相接处，一个比夜色还要黑暗的事物正在接近。
“别来无恙？”略带傲慢的声音，源自那团凝而不散的黑暗。
“无恙！”
“可是你老了。”
“我和岁月一起老去，你被时间抛在原地。”那老人斩钉截铁的回答，震越山海。
而那黑暗事物,带着不可名状的力量，引着浪涛齐啸，汹涌而来！
“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循环往始，不死不灭，道行至高又怎该老去！”
海雾突然被排开，一时间浪雨如针。那擎天般的事物拏风跃云，骤然现身，通天彻地的黑暗竟然是一道拔起万仞的巨涛。
巨涛如山峦，碾压着一切！
“天有昼夜交替，地有山海交复，道一生二，生死循环，容颜老去又有何憾！”白色的衣衫在海风中猎猎而舞，独自面对疯狂的海啸。
“往生教的说辞？”
“相生门不拘理法，万物并包。相生往生，毫无差别！”
“好狂妄的相生门！”巨涛奔袭千万里威势丝毫不减，临至孤岛面前宛如苍天垂立，粉碎一切。
“好说，好说。”老人不动声色，点头笑答。
此刻，只可以模糊的看见，在那巨涛之上，竟有一袭黑袍立于风雨呼啸的浪尖。而袖中深藏的双手，执掌着周遭诡异炫目的阵法密咒，将万顷碧涛化为车辇，驾驭纵横。
苍天之下，狂澜之上。两个对立的人，几乎一海一天，一白一黑，一正一邪！
黑袍中人变换法阵，瞬间，滔天巨浪竟然像毒蛇一样昂首停住：“要么你给我玉匣玄石钥，要么我送你钟（终）。如何？”
老人一听，摇了摇头，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况且我今年过节不收礼。咱们，还是免了罢！”
“什么……过节？”略略一顿，那面目之上似乎突然双眉竖立！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突然将巨涛再次拔高万丈，像腾空而起的蛟龙，裹挟着漫天闪电，狠狠拍下！
“说这么多废话，我倒要看看，一个死人还怎么做君子！”
无边无际的暗影即将覆压而下，至暗至深的地狱世界里，那猎猎而舞的白色长衫却是唯一且最固执的白！
然后……
“嗖！”一瞬间的恍惚，天地间有极亮又神秘的光芒绽放，仿佛那老人和附之而飞的长剑才是天地间真正的闪电。两个火光刹那间闪至潮水面前，老人剑指一点，长剑融进了指尖的密文，一道四射的光芒仿佛是要刺透天际的烈焰，烧进了汹涌狂潮之中。
世界在一霎时水火分明。
东天一线火光炜然，恍如白昼；西边界外怒潮滚滚，一片黑暗。黑与白的分界就是一大片激腾，却又挥散不去的水雾。
不料，此刻火光中的老人中毒正深，强运内气竟使得剧毒发作更快。
“噗！”一口鲜血飞溅在白衣之上，道法稍有迟缓，澎湃巨浪立即切出呼啸锐响，铺天盖地的拍下！
怒涛翻滚了许久才渐渐平息，石像周围一片狼藉，既无人影，更无生机。
“死了还是活着？”空中的男人看着脚下的惨象，笑意更浓，料想他这百年苦修，参悟天机，今日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海浪之间，一块巨大木板翻了过来，白衣老人头上顶着一只逃难的海龟，渐渐站起身来。
男子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相生奇术，真是参天地造化，有不测之威。”遮挡在黑暗中的那张脸应该毫无赞许之色，抬头望了望天际，似乎有该来的东西还没来，于是缓了缓语气，“既然在道法上分不出高下，那么我们做一笔交易，你把玉匣玄石钥给我，我把你的名字刻入神石，如何？”
老人把头顶的乌龟抱了下来，轻轻放入水中，像似自言自语的说：“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有的人，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那黑暗中人似乎愣了一下，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异色，仿佛再也无法忍受一般：“为什么每次见面，你都要说一套乱七八糟的话，咱俩就不能像当初那样好好交谈吗？”
“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老人拨掉身上的海藻，认真的说，“归夜，一百年来你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是时候该看看书了。”
好像百年前亦是同样耳熟的一句话，如今刺痛着归夜的神经。
“多说无益！”归夜外强中干的吼了一句，突然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鼓，运起暗力，猛然一拍！
微光闪过，鼓上立即腾起一团黑色的烟雾，有爪有牙凶如厉鬼，呼啸而来。
“是鬼道？”眼中瞬间闪过的一丝疑惑，立即被无限红色光芒覆盖，刹那间，老人赤眼、赤发、赤剑！
不知死活的黑烟叫嚣着飞来，却正好遇上了这要命的剑气弧光！“哗”火红一闪即过，黑烟坠落，发出余烬般的辉光。
男子将这火光场景收入眸中，淡淡道：“你不但没死，还在‘无生闭墓’中找到了宝贝。”
老人自豪的抚摸长剑，笑笑：“好剑不锈钢，切菜响当当！”
“不知所谓。”归夜再无答话，手中鼓点却一阵接着一阵，无数黑色烟雾凭空升起，汹涌而来。他那未曾露出的眼眸望向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可是，在等待什么呢？
“噗！”老人用手抵住一只黑烟恶鬼的头颅，道气一闪，魔物立即被炸得粉碎！
无数黑烟交错的缝隙中，老人望了一眼混沌的天际。
天际，一只怪鸟飞来，无声无息，一双红眼，恰似邪恶的符号。
“吴九增……”归夜腾出一只手来，作为怪鸟的栖木，冰冷的说，“你的死期到了！”
极快的瞬间里，那只猫头鹰样子的怪鸟立即扭曲变小，然后钻入那男人的指内。
“鬼车血咒？”
老人心中一惊，刚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右臂上传来一阵恶寒。仿佛被世界上最阴险怪异的毒虫蛰了一口，而那个似乎带着倒刺的毒螯恐怕是寒冰做成的。
赶紧抬起手臂，老人却见得长袖残破裸露处，赫然有一片殷红转黑的血斑生在了皮肉之间。
“你，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归夜。”老人睁大双眼看着对方，心并着赤红光辉，随着血咒寒毒一点一点冷却。他仰头将那玉蛇状的钥匙吞下。
归夜背脊一展，竟然张开了一双黑色翅膀，冷冷说：“早就料到你不会将石钥交出，我只好从你的尸体上将它取走。”
突然，那个黑暗天使般的人急速飞来，一只手掌赫然化成玄色烟雾，撕裂风雨！
老人正想应对，可是中毒已深又着血咒，更有几只黑雾飞来，缠住了双手。
一刹那，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松开右手长剑落下，又飞起一脚将其踢出。
同时间，归夜的魔掌已经压到老人身前。
“噗！”两个声响同时发出，老人被魔掌切入，归夜被长剑贯腹。
黑色的手掌在老人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摸索着，很快，抽回，掌心有一条玉石制作的钥匙。
“九增，我的名字已经刻在神石之上，死不了。”
“相信……我……石头上的名字……总会风化……只有这里的故事……才会不朽！”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在诀别中笑着。
黑暗中的面容终于有几丝不忍，手指一点，天空中立即绽放出一道巨大无比的烟花。
归夜拔出腹中长剑，转身，消失在落下的迷蒙花火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