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章 人中死士
我姓张，弓长张的张，名字叫升官，这名儿是我爹起得，别说这个名字多么露骨，因为村子里百十号人我家的辈分最大，即使村西头八旬的老头瞅着我也得喊一声小姥爷您这是打哪去啊？所以这么个名字也只能我爹给我取，我爹没读过书，起了这么个名字他都乐呵了小半年。
我家辈分高，是有原因的。
我家的族谱里，娶媳妇向来都是第一大事！我爹在我七岁之前，就给我絮叨半天关于娶媳妇的事情，以及如何能第一次让媳妇怀上孩子的床上要领。
他总是说，“你个没心没肺的小赤佬！整天嘻嘻哈哈的哪里能讨得姑娘的开心，娶得来媳妇！咱家世代单传，打你爷爷那茬开始，不是鳏夫就是妻丧，你爷爷临死的时候交代了，咱家人若是三十岁之前讨不来媳妇就会绝种！所以我警告你，三十岁之前哪怕你是用鸡鼓迷魂烟药翻一个，也得把娃给弄出来，反正不能光棍着，来来来，既然要学着药翻女子，爹教你几手迷魂烟的做法，等以后你真的走投无路了，这药倒是可以给你弄出来一个孩子……”
我是个杀猪的，但是我却学了本属于淫.贼的迷魂烟手法，而且玩的相当溜，这听起来好像很奇葩，但是我爹觉得这很正常。
从近处说，关于我娘的记忆，我爹这么给我叙说的。
“打三十来岁的那年，我走过西关口，桃花林里吟诗作对，恰逢一群桃花少女嬉笑做玩，眉目传情，双双私奔，他日之后就诞生了你，你娘却是因为家里不允和你爹我劳燕双飞了……”
……
晚上，待我赶回去的时候我爹都呼噜噜的打呼噜睡着了，我也没吵他，自己回床睡觉去了。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就在刚刚鸡叫狗吠的黎明儿时候，我有了尿意，扒拉着裤子站了起来，有些昏昏沉沉的脑子，我眼神儿也是虚晃的紧。
这个点儿都是黑乎乎的，凌晨三四点俺这还是山里头哪有什么灯火啊，我依着熟悉走着道儿，一推茅房门，吱呀呀的茅房门居然没开！
我急吼吼的喊开了，“谁在里边呢，我要撒尿，快点出来腾地方啊！”
里面一声怒吼把我吼得东西不分南北不辨，“王八羔子，你老子在这里面大着呢，你聒噪个锤子，去院子里找个角落撒去，别烦烦躁躁的小心我揍你！”
我缩了缩脑袋，心里清明了好些分，感情是我爹在这里面啊，不过想想也是我家里除了我就是我爹了，除了他在这谁还能在里面啊。
我找了个墙角揭开棉裤裆，刺溜刺溜的尿尿那舒服劲儿我的嘴都乐歪了。
“不对啊”我低声说道。
我爹寻常半夜是不去茅房的，这是啥子事情啊，他咋会半夜出来呢，他的生物钟比俺村口的打鸣儿公鸡都准时，从来不会半夜出来大号的，这个啥情况，难不成他吃坏了肚子？
这时候，茅房的门吱呀呀的开了，我爹背对着我朝门外边走了出去，边走边道，“我去镇子上请警察了，你白天就别去镇子上了，跟着泥瓦孙去学点手艺，别整天嘻嘻哈哈的一处正事儿不会，瞎凑热闹不嫌事儿大！”
我爹摔了摔门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他衣服整整齐齐的就和去约会的小伙子一样，心里十分不乐意，半夜抢我的茅房还说道我，我嘀咕嘀咕几句，“谁嘻嘻哈哈没正样儿啊，我不是会杀猪吗？你不叫我摸刀就是了，泥瓦孙有啥子好学的手艺，整个一结巴，还是那种只会卖力气的死结巴，我这么聪明伶俐，少说以后是去镇子上做官享福的命，土里面扒食我可做不来。”
回屋子又去睡了一趟回笼觉，直到我家门口“梆梆邦”的敲门声响起，我才在醒了过来。
日头上了三竿，门前的梧桐树上都有八哥在叫唤了，我开了门，门前站着泥瓦孙。
泥水匠人是九佬十八匠里最吃苦的行当，也是我最不待见的行当，他们一辈子都是帮人盖房子啊盖房子，但却是没有一栋房子是自己的，泥水匠里有规矩，自己不为自己立房。泥瓦孙长得磕馋的慌，小小的眼睛，地包天的嘴巴，身高不到一米七五，笑起来也傻傻的，远远看着这人就是一个出大力的货。
“小，小，小姥爷，我，我……”泥瓦孙比划着对我磕磕巴巴的要说些什么。
我想起了昨晚上老爹走的时候的交代，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说话，“别说了，你说话我听着难受，我跟你去后山对吧，我晓得的，我爹给我交代了，你等下我带上点东西。”
泥瓦孙很憨厚的站在那，我回了屋子瞅了瞅昨天带回来的外国面包还没吃，就吧嗒吧嗒灌了口水就着吃了半截，随后赶紧的出了门。
泥瓦孙没有直接和我去后山，而是去木匠家，土木自古不分家麽，一般而言泥瓦孙出工是要带上木匠的，就好像木匠出活儿也是带上泥瓦孙的。俺村的木匠当然是九佬十八匠里的了，而且听我爹说他师从鲁圣宫鲁班，这个木匠乃是九佬十八匠九佬村里的扛鼎之人，我对木匠很敬畏的，因为木匠里有些家伙通晓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他们神神鬼鬼得罪了能害死你全家，你还找不出任何诡异。
泥瓦孙和我刚刚走到了木匠门口，却是看到木匠的媳妇在一边晒衣服，她一看泥瓦孙就是喊道，“他昨夜去镇子上了，他留了话你们直接去后山吧。”
泥瓦孙憨憨的笑着点着头，就要离开。我却是走上前甜甜的喊了一声，“婶子，我那老叔没事吧！”
那木匠媳妇儿点点我的脑门道，“你老叔身子骨好着呢，一只手按翻你爹不在话下！”
“且！”我哼了声，背后泥瓦孙却是喊道，“走，走，走……”
我和泥瓦孙就急乎乎的朝着后山奔了过去。
等我们俩走到了那篾匠茶铺的不远处，就瞅到了篾匠自己孤零零的站在山头，使劲儿的甩着一根棍子。
那棍子前边捆着一根白色的灵布，灵布周围剪着细细密密的刀子印，这灵布招展像极了我看到过的灵幡，只不过灵幡是招鬼的，这灵布这么小，能做啥子？除了灵布还有那棍子，棍子上满是密冗的纹路，篾匠自己抽一棍子，就喊一声山号子，我也听不清楚，这山号子是很久之前的老调了，村里懂得人也只有祖上是九佬十八匠的后代，我爹肯定懂，但是我就算了，我压根儿听不懂。
走了近来，篾匠咻咻的喘着气，指着自己脚下的一处平地，这平地是在国道的旁边，一片灰土质地，不是很平坦有些崎岖，这地方并不是很适合做茶摊的，但是眼看着死了人，这茶摊是要换地方了。
我瞅了瞅国道下边的鸿沟，那沟壑里一个大卡车四仰八叉的挂在那，只有后半个车轮子露出了来，其他的全部都葬在了石沟里，我吸了口气，这一次按照镇子上的人说话，应该是重大交通事故，少不得有电视台和记者来做采访了。
篾匠却开口了，“先在这划个印儿，泥瓦孙啊，你先唱开灰歌儿，我先把灰钱儿给你了，等那边镇子上来人了处理了这事儿，咱再开工。”
泥瓦孙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搓了搓，嘿嘿笑着，开始在俺脚下这片地上忙活起来，他拿着一个木棍比来比去，是在量地，那木棍长三尺，比划起来特顺溜。
不多时泥瓦孙开腔了，这个时候的结巴是一点点都不结巴了，他先是后退一步，然后双手开起，慢慢抬起之势，徐徐高喝。
“祝捷！
屋有四角，土有八方
选定荒地几日好造紫金栋梁
选梁选栋生在何处长在何方
生在那——昌德公路过的大益阳
长在那——昆仑山巅的冰雪旁
上生青枝配绿秀，下有龙凤庞根藏
鲁师傅打马路山过
得看此木放光芒
呼来了大徒弟把木起
招来了小徒弟削皮黄
拧起了斧头啄龙颜
用起了兰竹绳一行
……”
我听得沉沉欲睡，这结巴的颂词唱的真的不咋样，虽说村里做事土木之兴要有木工泥瓦工唱赞歌讨喜钱的规矩，但是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木匠的颂词唱声，人家唱的激情慷慨有序，哪像这家伙分明就是在嚎叫。
等唱完了，泥瓦孙脸色潮红的对着篾匠张开手，篾匠也是愁着脸从兜里拿出了二十块钱，道：“泥瓦孙，木匠呢？今儿咋就你来了啊！”
泥瓦孙，咳咳喘喘，“木，木，木，木匠人……”
“行了，你别说了我听着难受，小姥爷你看见木匠了吗？”那篾匠直接打断了泥瓦孙的话语问我来了。
我用手比划了下，道，“不晓得呦，他婆娘说他昨夜出去了，真是个邪门的事情。”
篾匠瞅了瞅道，“咋个邪门了？”
我道了一句，“我爹昨夜也跑出去了，就那凌晨三四点的那会，他就直溜溜的窜了，我也不晓得咋个情况……”
就在我说话的档处，“滴滴滴”一阵警笛声打山前不远处的国道开了过来，是一溜的警车，我心里暗想这下可好了，终于算是来人了。
不过等警察到了近处，我却察觉了一些不对劲儿，那为首的警车好像和我寻常看到的警车有点不一样！
寻常我看到的警车都是小面包的蓝白条纹，今天为首的却是一辆小轿车！那小轿车全身迷彩色，车头上还印着大大的徽章！这徽章居然不是警徽的麦穗！而是军徽的双枪！！今天一共就来了三辆警车，带上第一辆军车足足四辆！下来了足足二十多个人。我不清楚这些人是咋出来的，但是我看得出，一群人下了车，围着为首的小轿车，小心翼翼的把一个年岁花甲白须白发的老爷子请了出来。
我不经意的朝着老爷子扫了一眼却是心里暗暗吃惊，那老爷子生的真是一副虎狼面容，大将之气！
卧蚕眉勾勒着吊额虎目，悬胆鼻下是白牙阔口，面颊少有肉，双耳垂有风，站立似虎据，吐息若龙吞！
这是将人之相啊，我爹说过，有这种面相的人，多半都是军旅里的彪军捍士，百战不死的老兵！
我心里打鼓，这不对劲儿啊！
这个小小的事故，一年少说几次，多者几十次！每一次都是草草了事，几个警察来把人拉走了，然后招呼几个村民把车子埋了就完事了，今儿咋来了这么多人，难不成有情况?
我还在寻思的时候，那边一个警察走了过来，他瞅了瞅我、篾匠、泥水孙，指着我道，“你，出来！”
我有点怕要缩回身子，但是背后却被篾匠一推，身子不由自主的走了出去，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鬼子枪毙了的感觉，心里对篾匠骂了几万遍，有这么折腾牺牲你家小姥爷的吗，太不仗义了，我劳心劳肺的给你报信儿，你却是这么出卖我，我要是被抓回去坐牢了，我要我爹把你撵出村子！
心里纵然万般骂，但是身子已经走上前，走到了警察堆里，我看着面前的老爷子，故作镇定，“你们要问什么？”
那老爷子扫了我一眼，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出车祸的地方，道了一句，“宁舍一条命，不传一句金，这金不换应该是藏在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