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四章

寨里召开修路大会，虽说没有新闻联播那样规范的会议场景，却比他们生动活泼得多。大会场面宏大，苗寨（村）委会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人。工程技术人员和县镇政府的领导都来了。村主任张开平和村支书曾建国分别作了讲话，效果是群情激昂，群情振奋，连上海妹子江萍萍都听得热血沸腾了，恨不得马上进入施工现场挥汗劳动。阿牛他们全家都去了，萍萍紧挨在阿牛和冰雪儿身边，太多太多陌生的眼神像乱箭一样射过来，使她十分不安。

苗寨里的人对篝火晚会有着特殊的喜好。特别是欢迎远方来的客人，因而，他们不论此会是否有意义，是否需要他参加，都喜欢。寨子地盘大，面积宽，人口稀少，又是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篝火晚会大家都可以见面，歌舞后，大家边喝茶边说说各自发生的新鲜事。老光棍吴一人就更喜欢了，会上女人多，晚会就是他的节日。他就挤在女人堆里。他和所有的成年女人都熟悉，他喜欢和所有的女人打招呼，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女人身上，在所有女人的脸上和身上扫来扫去。哪怕身子碰一下女人，他都会激动半天。

阿牛和萍萍一直在偷偷观察吴一人的动静。萍萍发现吴一人往旁边的女人靠近，他的鼻翼在微微颤动，据此她断定吴一人在闻女人身上的味道。萍萍悄悄地对阿牛说，他在闻。阿牛说，能闻到什么？萍萍说，汗味总也能闻到一些吧。阿牛就坏笑。阿牛就说你过去让他闻闻吧，也算是雷锋精神。萍萍揪了阿牛耳朵一下，怕别人注意到他们的声音，不敢再说了。

萍萍惊讶地看到，年轻的妈妈们当众给婴儿喂奶，木瓜样丰满的乳（N）房上分布着像网络一样的绿色血管，婴儿吃几口看一下妈妈的表情，让萍萍羡慕不已。毕了，萍萍说，真想不到，这个地方的人都是能说会道的，大道理小道理都能讲得让人信服。阿牛得意洋洋地说，你以为呢！

阿牛发现，吴一人在整个会上都没认真听过一句话。因为他一直没看过台上的领导讲话。散会了，大家出门时，阿牛和吴一人走在一起了，阿牛问：“吴大叔，今天开会讲的什么？”

吴一人说：“不晓得。”吴一人停了一下说：“应该是修路的事。”

“很对。”阿牛说：“你喜欢修路吧？”

吴一人看着萍萍对阿牛说：“喜欢。”

“为什么喜欢？”

吴一人继续看着萍萍对阿牛说：“人多热闹。篝火晚会还可以牵着女人的手边歌边舞。” 阿牛笑道：“修路了，就有好多女人送茶水。”

吴一人说：“嗯。”

次日下午，各家各户的墙壁上都贴上了标语：早日修好路，少死多少人。类似的标语贴了几百条，鲜红鲜红的，非常扎眼。标语烘托了苗寨的气氛，每一个村民都变得有觉悟了，责无旁贷了。

阿牛的父亲召开了一个非正式的家庭会议，吃晚餐的时候，他很庄重地说了几句话。他爹平时不喝酒的，这天却打开了一瓶苞谷酒，是女婿孝敬他的，老亲家是苗寨里颇有名气的苞谷酿酒师，其声誉十里八乡喝酒的汉子谁个不知晓！正好这天女婿郑重也从镇政府回来参加村上的会议，他一回来，全家人算是团聚了。阿牛他爹端着酒杯说：“寨里要干大事了，我们不是落后的村民，我们是爱科学的，懂事理的。我们家有大学生，有镇干部，有老师，连儿媳都是从上海大城市娶来的。所以我们不能落后，落后了就遭人笑话。修路要出力，我们家只能是我一个人。修路要出钱，我们出多少？你们说说。”

当副镇长的女婿郑重说：“出钱这个事是自愿，量力而行的。爹，你看你能出多少，出多少合适就出多少吧，不要勉强自己。”

爹说：“那我们出一千吧。多了我也出不起。血汗钱万万年。你们有么子意见没有？” 冰雪儿说：“没意见。照老爹的办。”

爹看着阿牛和萍萍，说：“你们属于在外面工作的人，村上订的原则是劳力上不牵扯你们。如果你们在家闲着的话，修路时你们帮忙送送水，送送饭么子的。干重活你们也不行。” 阿牛和萍萍耳语一阵，说：“我们从外面回来，既然帮不了么子忙，也捐一千块钱吧。” 郑重是刚刚提拔起来的副镇长，他和冰雪儿也要敬奉老爹一杯。老爹说：“你没读过大学，你要向阿牛学习。我不懂么子是龙脉风水，就反对修路，怕他们做坏了村里的好事。可你们只会责怪我老古板、老封建，不会给我讲道理。阿牛就会讲，讲得让我明白。你们是年轻人，要用你们的知识来纠正我们的错误思想。”

老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毫不留情地褒一个损一个，也不怕晚辈多心。冰雪儿不服气，敬酒之后对父亲说：“老爹，你不知道，郑重以前是大专，现在也是大学本科毕业生了。”

老爹哦了一声，面色稍稍有点变化，然后很庄重地说：“以后，你们每个人的进步都要及时报告我。我要知道了，就不会搞错。”

一个家宴就是在议事中吃完的。大家很和气，畅所欲言。散席时，老爹郑重其事地说：“交给你们一个任务，你们也不小了，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该添小孩了。趁你们的老娘老爹都还没到五十，早点生下来，我们可以给你们带孩子。阿牛就是你娘十九岁那年出生的。早点生，质量高。你们知道吗，阿牛出生八个月时，就知道从嘴里吐鱼刺。” 冰雪儿说：“爹，不对吧，我哥高中时还让鱼刺卡过喉咙呢。”

老爹说：“那是他不小心，不能说明他不聪明！”

老娘不大说话的，她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来，把大家呛死：“别说阿牛了，小时候总吐奶，烦死了！” 这下好了，大家抓住他的软肋了，冰雪儿指着哥哥的脑袋瓜子说：“你这个吐奶的！”

萍萍更乐了，说：“爹，阿牛吐鱼刺时，并不是他聪明，知道鱼刺不能吃，而是把鱼刺当奶一样吐了！” 阿牛不服气，站起来说：“告诉你们，小时候我很懂事的。我一岁多的时候，很胖，就知道体贴老娘了，我不让她抱我，我坐在地上玩一坨泥巴，能玩三个小时不哭。这是我娘说的。六七岁我就会下溪潭游泳、网虾、钓鱼、捉泥鳅呢。娘，你说是不是这样？”

老娘说：“是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从桌子边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