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章：一座青坟寄相思
霍夫人却是没有想到竟然出了这等变故，看着歪倒在地已经没有任何生息的苏红娘，脸色顿时青白一片。
在母凭子贵的时代里，红娘作为一个贱婢，虽然生下卫苏之后因为卫苏的经脉无法修炼而始终没有得到抬身，只是毕竟也是一条人命，杀死卫苏可以说是失手杀死，中间多少还是夹杂一些利益的。
但是杀死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红娘，而且对自己无法造成任何威胁的人是霍夫人不屑做的事情，省得自己背上了妒妇的骂名，这一点精明的霍夫人分的很清楚。
“罢了，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不过霍夫人反应过来，似乎有些黯然的摇了摇头，又指了指下人说道：“把红娘好生安葬了，至于这事，由我向老爷明说来由，我不希望听到其他的胡言乱语。”
霍夫人语气黯然，但是想到先前此人下手之毒辣，众人不由胆寒，赶紧恭身应是，接着就有几人上前，就要抬走红娘，至于这时候已经再次呆傻起来的卫苏已经没有人顾及了。
“住手！你们谁也不能动我娘！”就在众下人们准备收敛尸体的时候，卫苏终于有了动静，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眼通红，如豹子一般盯着众人。
被卫苏如此一盯，众人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手下动作迟疑了起来。
“怎么，你也想跟随你娘而去？！”霍夫人就要离开的身形猛然转身，冰冷的看着卫苏，仿佛看着一个死人一般，她不介意今日多杀一人。
······
前厅，卫长弓正和青玉宫的长老正在叙旧，气氛看起来格外的热闹。
“••••••呵呵，真人真是客气了，当年发生的事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年的那场盛会至今让人回味起来依然是唏嘘不已，荡气回肠。更何况后来真人又踏入金丹之境，让人不由羡慕不已呀。”卫长弓拱了拱手，对着面前的真人说道。
显然两人之前是旧识。
“卫家主谬赞，这么年来不见，你不还是年轻如此？这次奉宮门之令前来，一是见见故人，其次便是接引卫家众位英才进入门中修行。”中年模样的道人笑呵呵的说道。
闻言，卫长弓身后的几个年轻男女顿时面露喜色，有些眼热的看向中年男子身后的那些年轻修者。
然而就在这时候，在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之声。
因为院子中布有阵法，因此隔音效果很好，平常人自然会忽略，只是众人都是修道之士，自然听的分明。
卫长弓眉头微皱，但是却作不知，毕竟这时候乃是接见贵客之时，不过心中对于这喧哗之人甚为不满。
中年道人看到卫长弓如此，更不会理会对方家中俗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两人继续交谈起来。
接着中年道人拿出一个圆形的水晶，从外面看上去里面行云翻滚，变幻万千，似乎有种种神韵在其中演化。而卫长弓身后的儿女们则是面露激动之色，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看着这个水晶球，因为他们知道，这就是测试他们修炼潜力的东西！
卫长弓倒是不怎么担心，之前自己的儿女们早就在从小的时候用各种名贵药物打造身体基础，更是邀请名师教授一些基本的修行法门，只有一个弱脉的卫苏没有浪费药材，自然不用担心这种形式上的东西。
就如同众人想象一般，众位卫家少爷小姐们相继上前，接着水晶球爆发出各色绚丽的色彩，更有甚至是最后出现的霍夫人所生的大少爷卫伏更是让水晶球爆发出七色，让中年真人好一番赞叹，卫伏更是被直接收为掌门一脉的直系弟子。
结果皆大欢喜，卫长弓更是自豪不已，虽然自家和青玉宫关系密切，但是直接升为掌门直系弟子的却是不多：“这次辛苦真人，此事过后还请真人暂住此处，也让我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卫家主客气，在下就要带着众人叨扰一番了。”中年道人闻言点头。
“娘亲！”就在双方起身，准备安排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声音，众人不由一愣，卫长弓脸色瞬间也阴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在喧闹！”
“看来家中有些俗事需要大理，真事怠慢真人，我这就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还望真人恕罪。”卫长弓自认家中规矩森严，然而此时却是让他觉得丢了老大的面子。
“卫家主自去。”中年道人说了一句，然后目送卫长弓离开。
“师叔，咱们呢？”身后那名叫李逸的年轻人看到这里，忍不住有些不满的说道。
中年道人沉吟了一番，这才说道：“咱们去看看。”
••••••
“••••••来人，把少爷关起来好好的冷静几天！”霍夫人最终还是没有杀了卫苏，毕竟刚刚错手杀了红娘，这时候纵然是杀心一起，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闻言那些下人虽然对于这个有些痴傻的所谓少爷充满同情，但是也只能上前两步。
“谁敢动手？！”卫苏目眦尽裂，咬牙说道。
只是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能有什么用，只能在那些健壮仆人的手中无奈的挣扎，纵然是牙齿咬破，衣衫尽碎又能有什么作用。
这时候卫苏是如此的痛恨于自己的软弱，渴望那种传说中的能力！
“还不住手！”就在这时候，众人身后传来一声清喝，接着众人就见家主一行人竟是结伴而来，满目阴沉的看着这里。
众家仆心头一颤，赶紧松开卫苏手臂跪倒在地，而卫苏则是再次扑倒在自己娘亲尸体面前。
霍夫人看了一眼卫苏的身影，眼中寒光一闪，不慌不忙的来到卫长弓身边：“见过夫君。”
“这是怎么回事？”卫长弓看看卫苏，又看到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红娘以及满地的鲜血，心头又是一堵，脸色几乎阴沉的滴出水来，冷声问道。
“夫君还请息怒，此事缘由倒也简单••••••”接着霍夫人把事情经过说了，只不过在她的口中变长了卫苏不知道犯了什么疯病，听说老爷接见真人之后就要赶往客厅：“当时阿苏面露疯狂之色，正好被我看到，因为担心打扰了贵客就拦住了阿苏的去路，却是没想到••••••没想到阿苏竟是对我破口大骂！这事也怪我，我本知道阿苏最近有些痴傻，却仍是一时激怒，竟是忍不住就要动手，只是没有想到红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前来硬生生的闯了进来护住阿苏，我本是惩戒一番阿苏，却是被红娘正好撞见，迎头被棍子抽中，这才酿成如此••••••”
此话说完，霍夫人眼中不由露出一抹泪水来。
卫长弓对于此本有些怀疑，扭头问了周围人一眼：“果然如此？”
那些仆人谁敢为卫苏的罪夫人？纷纷点头。
死了一个贱婢，虽然和自己有些瓜葛，但是并不是什么大事，至于卫苏，卫长弓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闻言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卫苏之后说了一句：“此事好生处理了，至于卫苏••••••先关起来冷静两天。”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卫长弓准备迅速的处理了这件事情，毕竟青玉宫的那些道人还在这里，切不可让外人看了笑话，笑话自家卫府没有规矩。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一直守护在自家娘亲身边的卫苏浑身在卫长弓说完之后紧紧的绷了起来，然后就在众人再次上前的时候忽然站起，诡异的是双眼竟然平静了下来，看着周围众人一眼，然后又落在卫长弓和霍夫人身上许久之后，这才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哈哈大笑两人：“此处终归不是我的家！娘亲，咱们走吧！”
说完，卫苏竟是背着死去的红娘就要离开。
这时候那中年道人已经来到这里，卫长弓被卫苏这话一说顿时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就要发作，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卫苏却是再次说道：“从此之后我不再姓卫，以苏为姓！”
“好！让他走！”卫长弓心中愤怒之意在也忍耐不住，直接挥手，然后甩下众人转身离开。
苏，乃是红娘原本的姓氏。
待卫长弓离开，周围众人一哄而散，唯恐惹祸上身，从后面跟来的青玉宫的一行人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总离不开深宫大宅那些令人不齿的内幕相关。
“好了，这是卫侯爷家事，我们总不好露面，咱们走吧。”领头真人说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刚刚招收入门的弟子，卫家的大少爷卫伏。
众弟子纷纷跟在身后。
至于离开的卫苏，自然没有任何人去在意那个没有任何潜力，而且又离开卫家的十五六岁的年轻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有黑云翻滚其间，又有红光闪现，接着呼啦一声巨响，一道横跨半边天空的闪电张牙舞爪，天幕如同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长安城的人们口中道了一声晦气，然后纷纷向家中赶去，当倾盆大雨来临的时候，卫苏所说的终于变成了现实，天空中下起了大雨，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痴傻之人为什么能够说得出天气的变化。
也在这个时候抱着红娘的尸体走出了卫家大门。
倾盆大雨瞬间而降，一下子就浇湿了卫苏的全身衣袖，只是卫苏却是恍如没有任何的察觉，直直的走在大雨中的街巷中。
“这不是卫家的小少爷吗？怎么了，难道是又疯病犯了？”行人们在雨幕中匆匆的对着卫苏看了一眼，相互说了一声，然后再次匆忙前行。
偶有看到卫苏怀中的红娘，又忍不住惊呼出来，人们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那个大宅子里面的事情，他们不敢过多的议论，只能对着卫苏投去好奇而又怜悯，甚至于有些快意的复杂眼光。
很快，卫苏的事情开始在人们口中流传，人们纷纷猜测着发生什么事情，但是这场莫名的大雨让他们很快的再次从这次的闲谈之中摆脱出来。
似乎真的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曾经的那个叫卫苏的人在长安城留下的痕迹冲刷的一干二净。
天空惊雷继续，暴雨不断的拍打的路面和房屋，似乎要毁灭这个世界一般，只有一些修道之人偶尔绽放出一道道流光在雨中穿梭，引来平民们的一阵阵羡慕的惊呼声。
卫苏在雨中前行，意识甚至有些模糊起来，只是双手仍然紧紧的抱住怀中那个已经冰冷而又显得僵硬的身子，时不时的低头看了看那张已经苍白没有任何血丝的，但是却又对于自己来说最为亲近的脸孔，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汇成了小溪流落下来。
渐渐的，卫苏来到了城门，然后在城卒好奇而又惊讶的眼中向着城外走去。
城外的人们奔跑着向城内赶来，已经没有人在注意那个一身湿透的少年，当卫苏渐行渐远，身后长安城的喧嚣也逐渐的被抛诸在脑后，最后再也听不见，周围只剩下大自然中那暴雨肆虐的声音。
卫苏身上开始变得泥泞，双脚时不时的踩入满是泥水的浅水洼中，溅起一朵朵泥花，他只是咬着牙，抱着怀中的母亲向前走着，直至双腿发麻，再也走不动为止。
而这时候天空已经黑了下来，周围远远的再也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娘••••••”卫苏嘴唇蠕动了一下，声音嘶哑着小心的喊了一句，似乎想要重新听到那句温柔的应答，只是等了许久，母亲仍然躺在那里。
透过模糊的雨线，卫苏看着母亲安静的躺着，或许这个从来都是任劳任怨的母亲到这时候才算是真正的休息吧。
一个大户人家的婢女，前生是何其不幸，找错了自己的依靠，而后生想必又是觉得自己何其的幸运，老天最终给予了自己卫苏这个孩子。
只是这尘世的喧嚣最终都离开红娘远去，幸福的和不幸的，或许最终的那一刻仍然是牵挂着自家那个别人眼中有些痴傻，而自己眼中又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吧。
终于，卫苏再也站不住，他等不到了自己母亲的回应，从此，这个世界上又是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了，或者是生存吧••••••
“噗通”一声轻响，卫苏跪倒在地上，然后弯下身子遮挡住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雨幕，只是这样又怎么拦得住这无情的老天降下的暴雨。
卫苏就这样保持着这种姿态不动，留恋着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气息，他想到了前世今生，想到了生死轮回，想到了母亲红娘那带着老姜的温暖的手，想到了母亲那双看向自己总是温柔无比的眼神••••••
最后全部化成了那扑在自己身上，流淌而下的触目惊心的鲜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诗是唐宋一代大家苏轼为祭奠亡妻所作，只是其中悲苦低沉之情却是自古想通，卫苏嘴中呢喃着这几句，泪珠儿混合着雨水奔涌而下。
接着，他重新抬起头，抓起湿沉沉的，沾满泥土的衣袖狠狠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只是面上却是再次沾满了泥土，被雨水一冲显得更加的憔悴。
然后卫苏温柔的看着怀中的母亲，用手缓缓的抚摸着母亲耳际的发丝，以及那和蔼熟悉的脸庞，似乎要记住母亲的每一处特点。
直到良久之后，卫苏这才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母亲放到自己身边，生怕惊醒了“熟睡”的母亲，双手就地在地上摸索着，然后开始一点点的抓起一把把泥土。
十五六岁的孩子双手是如此的柔弱，当一个不大的坑洞出现初形的时候，早已经是双手血淋淋的，然后鲜血顺着雨水渗入泥沙之中消失不见，但是卫苏却是不知道疼痛一般，仍然在忙碌着。
一天一夜过去了，而一个深坑在天色渐暗之时完成，而这时候这个少年人的双手早就变得有些不成形状，单薄的身躯在颤抖着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娘，孩儿无能，只能做的这么多了，你等着，我会来看你的。”卫苏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说出嗓门，因为他只能听到阵阵的嘶哑之声从自己喉咙之间回荡。
然后，卫苏再次俯下身子，抱起母亲的尸体，狠狠的拥抱了一下，这才狠心把母亲放下。
一座青坟在这个不知名的山谷中出现，远远的看去只有一个鼓起的土包，没有任何的墓碑，因为坟中的那名女子不需要用任何的标识，她唯一牵挂的孩子，也在心中早就深深的记下来她的音容笑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