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正文》 -- 第三十五回 一触即发
翌日，天气晴好，程雅言和方正安收拾稳妥，一早就准备起程。这时，凌云冲走进他们房间，见他们背好行囊和竹篓，已然要急着出门，于是问道：“两位，风沙刚刚停下来，就赶着要上路，事情真有这么急吗？”
方正安听得是凌云冲的声音，知他进来，回过头向他道：“十万火急，半分都耽搁不了的。”
凌云冲道：“看来这件事真的很不简单。”方正安走到他跟前，说道：“救人如救火，一刻之缓可能是一辈子的遗憾，实在是情非得已。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见。”
凌云冲道：“可不是嘛，我心里也有个很玄的感觉，咱们总会碰面的，而且还会在不久之后。”程雅言背起装着菲菲的竹蒌，向方正安说道：“表哥，我们起程。”跟着就转身要离开。
凌云冲叫住她道：“程姑娘，咱们相识一场，总算是有缘分，我会珍惜的。”程雅言浅浅一笑，道：“有相聚就有分离，来来去去用不着在意的。”说罢，转身走出房门。
凌云冲对方正安道：“方兄，你刚才说过救人如救火，可是我觉得世事总是天不难人，人难人，所以这一趟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也许你要面对的不是大漠的变化无情，而是人心的冷酷无情。”
方正安道：“一个人在路上也不是好受的事，只希望这是你最后的一趟孤身远行，明天以后，总会有一个人跟你风雨同路。”凌云冲闻言一怔，方正安这番话触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也似乎猜到他会留下来独自面对什么难关。
凌云冲片刻愣住，随即大笑道：“风雨同路见真心，月缺依然星光暗。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路要走。”轻叹一口气，又道：“方正安，你这个人真的太好了，好的实在让人有点不相信，难怪老天爷诸番捉弄，或许连它也觉得你好的太过分了。不过我倒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年头，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觉得你身上背着的是一个包袱，而且这个包袱非常不简单，走到尽头的话可以翻天覆地，走不下去的话就会风云变色。”
方正安道：“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倒不如一块儿走这一趟，看一看。”凌云冲摇头一笑，道：“也许你我走的本就不同路，我还没有去走你那条路的想法。这份盛情，我敬谢不敏了。”说着伸左手拍拍方正安的右肩膀，郑重的道：“走吧，像你这种人，走到哪儿都不会停下来的，走你走不完的路吧。”
方正安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深情的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别。
楼下大堂，任青阳在柜台上收拾帐本，初九正在抹桌子，福叔道：“手脚快一点，干净利落。这个时候来来去去的客人多着呢。”
便在这时，忽闻屋外噪声大作，一队数十人的乔装成商人的东厂人马涌入大堂，为首之人，赫然便是东厂兼锦衣卫镇抚司的许显纯，一个形容枯槁老者。站在他身后的，便是陆超与赵小兴，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汉子，一个身材细小、神情乖戾的少年，一伙人迅速将客栈大堂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带队的许显纯不动声色站在人群中。
任青阳正要上前过问，被福叔使了个眼色拦住，他一看便知这队人马来者不善，上前招呼道：“客官早，各位爷儿们早。”许显纯等几人走进桌边，巍然落座。
许显纯喊道：“掌柜的，我们要住店。”初九跑上前，道：“客官来得早，来得也好，风平浪静，风和日暖，各位客官住在我们店里，保证大家舒服，能舒舒服服的睡上一场好觉。”
赵小兴刚才坐下，凳子上的抹布弄脏了他的袍子，他立马站起来阴阳怪气的骂道：“这是什么狗野店，人还没住进来呢，就先弄得一身脏，这地方真能住人吗？”
福叔淡定的道：“客官，您别生气，初九，赶紧去收拾干净，给客官赔不是。”
初九道：“关我什么事啊，那抹布一直摆在那儿，他自己看也没看就坐下了，怪我？”
赵小兴骂道：“你这小杂种，胡言乱语，没大没小的，你凭什么跟我说话？无礼的东西，叫你们老板出来见我。”
初九张大嘴巴，手指赵小兴正要骂出口，见任青阳走过来，双手一抱，满不在乎的道：“要见他老板，见着了也没用。”赵小兴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问道：“为什么？”
任青阳道：“他的老板比他更无礼，更喜欢胡言乱语，眼里头更是没大没小的。”
赵小兴问：“你怎么知道的？”任青阳冷笑道：“因为我就是他的老板，也是你所谓的这间野狗店的主人，你知道吗？小相公。”
“反了你！”东厂人素来横行，几时受过这等气，赵小兴盛怒之下就要动手，却被许显纯拦住，忿忿坐下，两眼直瞪着任青阳。
任青阳不屑一顾，瞥了眼赵小兴，喝道：“你敢！”陆超连忙起身，笑着打圆场道：“这位就是任老板吧？”
任青阳道：“有话直说，姑奶奶开店做生意，一时半刻都是银两，可没什么闲工夫跟无聊之辈闲扯。”
陆超赔笑道：“我们要在贵宝号叨扰几天。烦请老板开几间厢房，让我们歇息。”任青阳道：“这个时候人气最旺，没那么多空房闲着。”陆超道：“还请老板行个方便，帮帮忙吧。”
任青阳道：“咱们开客栈的，本来就是给客人方便，你要房间别人也一样要，两条腿走进来的全是五福客栈的客人，一视同仁。那些走进门来开口就叫、见人就咬的畜生，咱们自然是不理不睬、恕不招待的了。”
赵小兴气得又站起：“你！”许显纯伸巴掌一挥，叫他坐下。
任青阳对陆超道：“听你刚才说话，可见你也总算是个人，难道我把别人都赶出去不成？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许显纯道：“任老板，我们是做生意的。你开客栈，我走丝路，大家都是生意人，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嘛。”
任青阳道：“这位商爷可真会说笑，你赚的呢，是一箱一箱的金子，我拿的不过是一锭一锭的银两，这哪儿能够相提并论呢？”说着坐在许显纯对面，陆超旁边。
许显纯道：“难得任老板这么大量，既然坐下来了，咱们彼此就好说话了。”
任青阳道：“好话呢人人都会说，好事呢可不是人人都会做的。”
许显纯大笑，道：“说的好。任老板要是也走我们这条丝路，那我们就要饿饭了。”
任青阳道：“可是眼前跟你大商爷讨饭的，还是我任青阳。”许显纯抚掌道：“好！有任老板这句话，咱们这几天就不用露宿山头，餐风饮露了。”陆超应道：“是啊。”随从人员拿过两锭银两交给许显纯。
许显纯往桌子上一摆，道：“天气难测，这银子你看能住多久？”任青阳寻思这伙人来头不小、出手更是阔绰，道：“商爷，您怎么称呼？”许显纯道：“我姓许，言午许。”
初九眼珠子一转，端过茶壶，伺候着倒茶，任青阳道：“各位客官赶路辛苦了，来，喝茶。”
赵小兴别开脸，并不理会。许显纯喝了一口，道：“有意思，好茶。”
任青阳道：“许老爷，准备住多久？”许显纯道：“少则三日，多则五天。”
任青阳道：“没关系，少住是福，多住是禄，都好，都好。”走到赵小兴旁边，道：“这位小相公，看你脸色苍白，不似人形，也许是受了点风寒吧。这可大可小，大则一命呜呼，小则半生伤寒，待会儿我让厨房给你弄点补汤暖暖身子，好不好啊？”
赵小兴瞪着眼，把脸扭到一边。任青阳道：“对了 ，这汤的花费都在这锭银子里头扣除了，你不用操心了。”又向初九道：“初九，快点准备几间向南没有风沙的上好房间，给许老爷歇息了。”初九应声马上去了。
程雅言方正安凌云冲三人走到二楼走廊正要下楼，忽然看见东厂的人已经到了，不觉大吃一惊，来得好快。
程雅言道：“表哥，你看。”方正安道：“他们终于赶来了。”程雅言道：“怎么办？杀还是不杀？”
方正安道：“走，走不了，那就闯。”程雅言道：“闯不过呢？”方正安道：“我们俩连手，一定闯得过的。”
凌云冲道：“找麻烦的来了。”程雅言无所畏惧的道：“也许是咱们要找别人的麻烦。”
凌云冲道：“好，反正我也好久没活动了。”
方正安拉住他，凌云冲奇怪道：“你是瞧不起我这双手，还是瞧不起我这个人？”
方正安道：“凌兄，这事跟你无关的。”凌云冲道：“你们是我的朋友……”
程雅言忽的插口对方正安道：“真没想到你的朋友跟你一样喜欢找麻烦。”
凌云冲道：“这就叫龙交龙，凤交凤，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方正安道：“这么说来，你们一个是我的龙友，一个是我的凤妹，那我只好当一个会打洞的老鼠了。”
程雅言道：“什么意思？”方正安道：“现在这个时候，我倒真想打出一个洞来，让我们逃出去。”说着三人径直走下楼去。
任青阳见他们下来，上前问道：“方公子真的要走了？”方正安点头。程雅言道：“算帐吧。”任青阳叫福叔帮忙给他们结帐。
坐在一边桌子周围的许显纯等人喝着茶，正虎视眈眈瞧着他们，陆超道：“老大，从咱们手上劫走李瑾和他孙女的就是这两个人。他们真的要走，咱们要不要在这个地方把他们给结了？”
许显纯道：“这儿不是动手的地方。”赵小兴道：“那怎么办？”许显纯道：“如影随行，形影不离。”
程雅言付帐之后，对方正安道：“咱们走。”
许显纯喊道：“请留步。”见方程二人停步，许显纯道：“你们是出关还是入关的？”
程雅言冷冷的道：“与你们无关。”许显纯道：“你怎么知道？也许真的跟我大有关联。”
站在程雅言身边的凌云冲道：“这位先生真的莫名其妙，咱们跟你素昧平生，初次见面，干吗没来由的挡着咱们去路呢？”许显纯道：“我真的挡着你们了吗？我刚才喊了一声，你们全都停下来了，好象我那一喊，真是冲着你们来的，结果惹得这位朋友不快，真是抱歉。”说着拱手摇晃几下，“我问你的朋友是否出关，完全是为了结伴同行，一路上有个照应，反正我们也是出关。”
方正安道：“我们急着赶路，恐怕会耽误各位的行程。”许显纯道：“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想问题，老惦记着别人，不想自己，这样的朋友，我也想交一个。”
方正安道：“萍水相逢皆是缘，这一趟也许不是时候，但毕竟相逢一场，也许下回见面可以成为朋友。告辞。”
许显纯道：“我这个人生性高傲，结交的人不多，这朋友就更少了，今天有这个机会在这个沙漠上能够结识这个有心人，这趟缘分我是抓着不放了。”回转身对陆超等人道：“咱们就不用投栈了，马上出关，事成之后，定有重赏。”
程雅言拉着方正安道：“表哥，我们走。”话音一落，两人奔出客栈门外。
任青阳见东厂等人急忙要去追，拦住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赵小兴一把抓了桌子上的银子，得意的道：“咱们走了，臭婆娘。”
任青阳拉回他道：“喂，这怎么成呢？你的名字上了本子，定金也写上了，按客栈的规矩，走不得的。”随即叫道：“老福，关门！拿家伙过来！”
很快，客栈大门就被福叔和初九关上。客栈外，早已有牵来准备好的马匹，其上还有头一天准备好的干粮等食物。方程二人翻身上马，朝出关方向飞奔而去。
任青阳右臂一挥，指着许显纯等人骂道：“你们什么东西？不睁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五福客栈，不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凌云冲走到她身边，说道：“任老板，干么要这么大动肝火，动刀动枪呢。再怎么说你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斯文人嘛，犯不着搞出人命，惹上官司。”
任青阳道：“这几个臭东西，看我任青阳是个女儿身，就认定了女流好欺负了，投栈不付定金，出门不结帐，你说这口气怎么咽下去？”
凌云冲道：“这么说起来，当然是他们不对了。”
任青阳道：“还是你懂得说句人话。”陆超道：“老二，把银子给她，不要再闹了。”赵小兴一脸不理不睬的模样。
任青阳大声问道：“听到没有？你的老伙计也说该付房钱，你还赖不成？”
赵小兴得意洋洋的掂量着手上的银子，尖声道：“大爷我呢，有的是银子，可是偏偏不给你这个贼婆娘。有本事，你来拿呀。”说着把拿银子的一手背向身后。
任青阳毫不示弱的上前，哼声道：“好，姑奶奶就拿给你看看。”正要出手，凌云冲知道阴狠的赵小兴的底细，是东厂中用毒药的高手，生怕任青阳吃亏受伤，立即抢上去，出手制住赵小兴，将他手负在背后，笑道：“有话慢慢说嘛，说不清楚就坐下来喝一杯酒，等她气消了，什么都说得妥当，是不是？”
赵小兴阴着脸，尖嗓吼道：“不干你的事，走开！”
凌云冲不动声色，语调平稳的道：“赏个脸，一人让一步，大家的路都好走嘛。”
许显纯见他的人被制住，便要上前帮忙，见满堂客官哗然一片，陆超伸手拦住道：“犯不着在这儿闹事，于事无益。”
任青阳一脚踏上凳子，喊道：“各位兄弟，今天咱们拼死也要擦亮五福客栈这块金字招牌，别让人狗眼小看了咱们。”
赵小兴又欲出手，嘴上喝道：“你说什么？”被凌云冲一把拦了回去。
这时，客栈大门“咣咣”作响，众人都是一顿，眼光同时地齐看向大门。
初九小跑过去卸下大门闩，拉开两扇大木门，见是戍边的千户带着大队戍兵来到。初九叫了声：“千户大人！”跟在黑脸大胡子千户后面出现的是方正安和程雅言。
凌云冲任青阳众人都是诧异不已，均想这俩人怎么又回来了。
但见千户熟人来到，任青阳大喜过望，一溜烟跑上前，笑着吆喝道：“救火的人来了，上酒啦！这一趟不用赔本，还可以捞它个满堂红呢。”陆超凑近许显纯耳边，低声道：“老大，他们没有走又回来了。”
许显纯低声道：“小心点，来的是孙承宗门生的部下。”他见来的这位是千户衣着打扮，在东厂曾打听过此人，知其来头。
陆超小声道：“没想到这客栈竟和孙承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来咱们得多加小心呐，绝不可行差踏错。”
许显纯低声道：“谨慎一点，见机行事。”陆超点了一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