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在人间 -- 第7章 那夜，长安下了一场大雪
初春的长安天气依旧寒冷，可丝毫抵挡不住信徒们拜佛的热情。
尤其是在大相国寺的金身显灵之后，每天都是香客如云。
大相国寺的僧人虽然心底未必相信这尊金身就是真佛，但也并不阻止香客的热情之举。
一间传承了几百年的寺庙，终究是要继续传承下去。
不过让吴梁有些疑惑的是，那个大唐帝国的中枢之地，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发出半点声音。
大相国寺向来被皇室眷顾，因大唐第一任天子起兵之时，曾有大相国寺五百武僧助阵，屡次护驾有功。
大唐建国以后，封大相国寺为护国之寺。
后有唐玄奘，佛法精深，更是与唐王义结金兰。
自玄奘受观音菩萨点化，前往西天灵山求取大乘真经之后，大相国寺不仅是在长安，甚至在整个东胜神州，都是当之无愧的佛门圣地。
被这疑惑折磨的有点纠结，就像是一把利剑高悬当空，生怕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不过和李白一番交流之后，吴梁倒是渐渐放下心来。
大唐发展到现在，已经算得上是一头暮霭之年的雄狮，国力虽依旧强盛，但许多地方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问题。
其中最紧要的一点，就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不是一句假话。就以大相国寺来说，几百年的香火和信徒供奉，仅仅是寺庙拥有的徒弟，就有上万亩。
如今的大唐天子是个明白人，他想尽力延长大唐帝国的寿命，从根源上，便是尽可能缩小贫富差距。
达官贵胄和一些延续千百年的门阀世家，这是大唐的根基，是不能轻易动的。
相对温和一点的手段，就是削佛。
大唐寺庙无数，几百年来积攒了庞大的土地和财富资源，若是能把这些资源收归国库，土地重新分发百姓，社会矛盾便会淡化许多。
唐王有心着手去做这件事情，可又担心佛祖生气，只能是静静等待那个机会。
当日大相国寺所有佛像在一夜之间化为飞灰，乍闻这个消息，唐王彻夜无眠，召集亲信大臣连夜拟出了一个方案。
可是却被吴梁横插一脚。
搞不清楚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唐王也只好按兵不动。
他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倒是不急。
……
吴梁表示很惬意。
心中盘算了许久，照这样的香火算下去，不出几个月，自己就能借着信徒的香火之力，将三百六十个穴窍完全打通，到那时候，这功德便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
到那时候，佛门，呵呵。
于是惬意之后是每天的苦逼。
相当苦逼的生活，但却相当充实。
每天像一个宅男一样窝在家中，积蓄足够的香火之力，然后经历一番极其痛苦的折磨来疏通穴窍。
冲穴，这大概是每个修道之人都谈虎色变的一件事情。
且不说冲穴失败后的严重后果，仅仅是过程中的疼痛，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了。
有些意志不坚定之辈，很容易在排山倒海的痛苦中昏迷过去，一旦昏迷，就意味着冲穴失败了。
凭着无与伦比的意志力，吴梁将这些痛苦硬生生承受下来。
这些天，他不知道咬坏了多少块毛巾，冲穴过程中身上流淌的血汗浸湿了多少块被单，以至于李白府的小厮，看向他的眼神之中都多了丝丝的畏惧之色。
是本能的畏惧。
就像是荒凉原野上，肥嫩的羔羊见到了一只牙齿掉光爪子也秃了的饿狼，饿狼虽凄惨，但毕竟是狼。
这畏惧之中还夹杂着几丝抑制不住的敬佩，果然是人间佛，真能受苦。
……
日子一天天走着，春风渐暖，吹动长安桥畔的一排柳树发了新芽。
可谁曾想到，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了天。
茫茫大雪不知疲倦的飘洒了一夜，在凛冽北风的助威下更显猖狂，于是早晨从冰凉的被子里被冻醒的长安人匆匆起床，挂着鼻涕溜达一圈，才发现今日的长安已经成了一座雪城。
只是一夜之间，这雪灾已经相当严重。
天空中黑漆漆的，云黑如墨，雪还在不断下着，几乎让人看不清路。
各家各户的屋顶，凭空高了好几尺，看起来就像是戴上了一顶白色的官帽。
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花，一脚踩上去几乎淹到膝盖。
甚至连城守军都被惊动了，大早晨就有一队队军容严明的士兵，在大街上扫雪清理交通。
这样的灾难，长安建城几百年，也就是寥寥几次而已。
“这倒春寒如此严重，整个冬天都没这么大的雪。”李白兴致大发，吃过早餐之后带着几个性格活泼的婢女，在院中堆起了雪人。
“这大雪，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吴梁仰头看天，声音低沉道。
于是原本还欢歌笑语的小厮小婢齐齐沉默，他们都是清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大概也是想到了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李白虽从小锦衣玉食，但也亲眼见过在大雪中饥寒交迫的人，于是院落中陷入一片寂静。
雪花片片坠落，吴梁倏忽一笑，“李白，可能要麻烦你了，准备钱银，今日咱们出去做善事。”
这样的天气对于长安城的贫苦百姓来说，是件祸事。
可是祸事也能转变为好事，几乎是一瞬间，吴梁就下来决定，开粥棚，发放食物和御寒的衣物。
李白家财万贯，生性慷慨豪爽，让他出点血应该不难。
不出吴梁预料，李白极是爽快的点点头，带着一群小厮小婢匆匆出门。
吴梁分出一缕神念，借着金身的效用，默默查探着全城的情况。
信徒在大相国寺烧香礼佛拜过金身，更狂热的信徒，甚至会将一尊微缩版的金身请回家中，这些，就相当于吴梁的眼睛。
透过它们，吴梁能清楚的看到许多东西。
豪门大院里的叔嫂通奸，白天城守晚上小偷的士兵，活不下去人家的卖儿鬻女，种种种种，就像是一副无比真实的生活画卷，在他脑海中走马观花的放映着。
当然，有一个地方吴梁是看不到的。
那就是皇宫。
皇宫作为大唐帝国的中枢之地，天生就具有王朝的一份气运，神念一到达皇宫门口，便被一股看不见的屏障阻隔。
这让吴梁颇为遗憾。
今日的长安城，街道上行人不多，但凡是家境还算不错的，都窝在家中围着火炉喝着热茶，不过也有不少衣衫褴褛的行人，在豪门大户前久久徘徊，希望讨得一点御寒的衣食。
突然间，吴梁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在各大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队道士。这些道士，忙忙碌碌，很快搭起了帐篷，架起锅煮米。
这样的场景不止一处，就像是早先安排好的一样。
让吴梁微感愤怒的是，甚至在大相国寺门前，他们都搭起了粥棚。
道士们开粥棚赈济百姓，这点吴梁不反对。毕竟是对百姓有利的事情，可在大相国寺门前，这就有点赤裸裸打脸的意思了。
心神微动，吴梁嘴角噙上了一丝冷笑。
大雄宝殿之中，金身忽然间大放光芒。
“大相国寺诸僧，我闻今日长安城雪灾，黎民受苦，故托梦于李白，尔等可去寻他，商量救灾事宜。”
金身威严的声音，在大相国寺中久久回荡。
于是没过多长时间，就像是打擂台一样，有道士搭粥棚的地方，和尚也搭起了粥棚。
这算得上是长安城的一处奇景了。
毕竟这样的天灾几十年都不定有一次，更何况之前佛门势大，道家是向来不敢争锋的。
城中渐渐热闹了起来。
就算是衣食不缺的人，也都纷纷跑出家门，看着这幅奇景。
好在佛道双方都把精力放在赈灾救民上，倒是没有起什么纠纷。
吴梁看着这一切，心中若有所悟。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道士的行为，背后该是有着唐王的身影。
救济百姓，这本身就是皇家义不容辞的事情，不过让一些道士来做这些事情，其中蕴含的打击佛门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看来这位唐王还真是铁了心要灭佛啊！
……
长安城最中间，有座黄色的小城。
高高的宫墙，全副武装把守着各个大门的军士，将这座小城和繁华的长安隔绝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是芸芸众生，里面的世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这便是大唐的皇宫，这种天气下，象征着尊贵的金黄和纯洁的雪白交织在一起，雪花反射金光，呈现出一副近乎瑰丽的景象。
然而此时的御书房中，笼罩着一片阴云。
那位象征着大唐最高权力的唐王，此时正在雷霆大怒，以至于把最心爱的那只笔洗都摔了。
满地细碎的瓷片，可见唐王用力之大，怒火之盛。
“他李白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能比朕有钱！”
唐王是真的怒了。
酝酿了多年的计划，刚等到一个绝佳的机会，大相国寺的所有佛像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飞灰，然而随后却莫名出现那座金身，继续给信徒带来希望。
这件事让他很生气，可是现在他更生气。因为好不容易又等到一个机会，扶持道门借着这场大雪收拢人心，可又被李白横插了这么一脚。
“陛下息怒，李白心忧百姓，这也是一件好事。”有位体型微胖的臣子劝道。
此时的御书房中就他和皇帝两人，这位臣子，正是大唐最有名的诤臣，魏征。
都知道魏征敢于说真话，就算是在朝堂之上，依旧敢直斥皇帝，然而没人知道，他这么做是有底气的。
因为， 魏征，早先就已经成就了地仙之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