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濛鸿 -- 第一章 逝者如川
中越边境，无量山，暴雨瓢泼而下，天际黑云延绵无际，山川草木，全部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中。
闪电划破长空，短暂地照亮了一小片区域，照亮王洛川的身影。
“咿呀——”一道巨大的黑影在短暂的光亮中划过，发出清脆响亮的鸣叫。
“该死的天气！”王洛川咬牙骂了一句，从地上爬起，步履蹒跚前行。
跟踪他的是一只红冠食肉鸮，一种只在枯燥无味的生物学DNA序列书籍上出现过的短命古生物，有关这种生物的记录少得可怜：红冠食肉鸮，翼展三米，体长一米，头顶生红色齿轮形肉冠，喙长零点五米，内有利齿三百零五颗，约生活于更新纪初期。
寥寥数字后面，是一大堆复杂的基因序列，王洛川如今已大学毕业，大学时代都死活背不出这种生物的基因代码，如今连基本印象都没留下，能够记住它的原因，是教授当时说：“这是现今考古发现的古生物中，谜团最多的古代食肉猛禽，出现于何时，灭绝于何时，因何灭绝，都没有人知道，迄今为止仅仅发掘出一具骨架化石，唯一能够完整掌握的只有基因序列，因为它的基因完整得出乎意料。”
更为重要的是，那具化石在在被送入云南昆明研究所十三天后，在第十四天的早上，研究人员在开门的一瞬间，便目睹了红冠食肉鸮的骨架化石化作飞灰。经过分析灰烬，研究人员发现骨架化石是被人为高温烘烤成灰的，由上而下烘烤，并保证了环境的绝对稳定，所发出的最大震动也绝对没有超过一根头发落在地上的震动，因此灰烬仍然保持着骨架的原形。而援救人员开门时的声波频率过高，直接导致了灰烬的散落，所以看上去骨架化石是在开门的瞬间灰飞烟灭的。
侮辱，这绝对是有意的侮辱。所有研究人员都强烈感觉被人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却无可奈何。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控录像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现场勘查动用了所能动用的一切高科技手段，却什么都没发现。
仿佛是一团鬼火突然出现，将骨架化石烧毁，然后神秘消失。唯有消失不见的巨大红冠化石，留给研究所人员无尽的猜想。那红冠化石是肉质化石，研究所还没来得及考证它得以保留的原因。
正是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也让王洛川深深记住了这样红冠食肉鸮这个名字。
当年失窃事件发生后，昆明古生物研究所直接封锁了消息，而作为研究参与者之一的李梦洲之所以会在大学课堂上泄露秘密，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找到这种资料残缺不全的古生物的化石，填补生物学的一个小空白。
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王洛川从没把教授语重心长的寄托放在心上，更没想过要做填补古生物系空白这样的既伟大又无聊的事情。
然而命运使然，毕业后的第三年，飞来的横祸使他走上了寻找古生物化石之路，并使他今日遇上了死而复生的红冠食肉鸮。
那是2003年八月的一天，王洛川的母亲突然手脚不停使唤做出各种奇异动作，而后昏厥，看上去很像羊癫疯，但医院检查发现是神经胶质瘤，中期，一种男性比女性容易患上的肿瘤疾病，治疗预算二十五万到三十万，而王洛川当时的年收入还不到八万。那时全国的医院都奉行“先交钱再看病”的神圣准则，十分钱一分病，王洛川的钱很快就被花了个精光。那些亲戚听闻此事后纷纷赶来，哭得一塌糊涂，一哭他母亲命苦，二哭他们也没钱，傻子都知道，后者才是重点。患难见真情，王洛川深刻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世态炎凉。
体会不能当饭吃，母亲每天都等钱用，王洛川必须想办法。他去找单位预支工资，头几次单位还算通融，后来因为他已经预支了八个月工资，超过允许上线，财会也没办法，预支的路走不通了。他去找朋友借钱，可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所有人都好像人间蒸发了，再也联系不上。
不止一次，当王洛川从银行门口路过的时候，想冲进去打劫，不过他没有这样做，不是他有多理性，而是一直没搞到有威慑力的武器。
眼看着钱源即将枯竭，而母亲的治疗费还没筹集到一半的时候，一条神秘的短信出现在了他的手机中，内容很简单，一句话：“我们可以给你全部的医疗费。”
王洛川激动无比，但也清楚的知道，天上砸下馅饼的同时，一定会附送个超大号陷阱，不过他顾不了这么多了，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大，救母亲的命比什么都重要，看完短信后他立刻回拨过去。
“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都答应。”事实上他很清楚，哪怕是伤天害理了，他也可能会答应。
“呵呵，不要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现在先问你，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只要愿意，医院马上就能收到你母亲的治疗费，按最高预算三十万的治疗费，而且你在单位的预支工资，向亲友借的钱，都会在最短时间内还清。”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很低沉，听上去像是有很严重的咽喉炎，或者说很苍老。
加入？你们？马上？最短时间内还清！
这些关键词在王洛川的脑海中乱成一团，他问：“你们是什么人？这个总得让我知道吧？”
“你暂时没有权限知道，你放心，我们不是什么黑社会组织，黑社会这种小东西，哈哈，实在可笑，至少两年的时间里，我们只需要你的鲜血。”
“我的血？”王洛川听得脊背发寒，却马上说：“好，我加入你们。”
“好，医疗费已经交清了，你先去医院确认一下，明天去单位辞职，我们有别的工作让你做。”
王洛川脑袋有些晕，直接挂了电话朝医院跑去，一路小跑至母亲的病房，却发现母亲不见人影了，焦急中一个护士笑吟吟地走来对他说：“你哥哥已经付清所有医疗预算费用了，还说多了不用退，少了会补，医院最精英的外科手术大夫正在主刀手术。我说你哥哥这么有钱，怎么现在才来？铁定是你和他之间有嫌隙没通知他这事吧？你也真是的……”
护士的话语很暧昧，说到后面便开始旁敲侧击付款人的姓名、年龄之类的信息，显然前来付钱的人是典型的高富帅，把这小女人给迷住了。
王洛川觉得一阵恶心，又满是迷惑，那个自称我们的组织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们凭什么相信他的一句“我愿意加入”？空口无凭，能够凭口头立誓留住一个成员的组织只有两种，一种是有强大的威慑力，一种是有足够的凝聚力。
王洛川更希望是后者，但现实明显更倾向于前一种情况。那女护士见半天问不出一个屁来，便脸一黑，发出一堆赌咒，愤愤离去。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王洛川第二天的辞职也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单位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怪异，仿佛是在打量某个怪物。
接下来的三年里，每个月都有人前来王洛川家中抽血，每月一次，每次四百毫升，不多不少，年轻人都能承受。他曾试图从负责抽血的中年女人那里问出点名堂来，可人老成精，那女人处处防备，只告诉他她的名字叫周云淑，在市血站工作。结果王洛川去血站一查，发现她在那里只是个清洁工的身份。
他接到的工作也很普通：地图绘制，尽是往边远地区跑，很苦很累，却没什么危险，月工资三千，比不过在制药单位的工资，却也不算低。不过对王洛川这样一个生物工程毕业的学生来说这样的工作着实有些不搭调，考察之际收集些标本是他的唯一乐趣。
这样不温不火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三年，直到王洛川的母亲过世才发生转变。大手术让这个饱经辛酸的女人身体迅速垮了下去，身体一天差过一天，最后心脏衰竭，属于正常逝世。
王洛川哭得昏天暗地，不到三十岁失去双亲，换了谁都不好受。不算丰厚的葬礼结束后，王洛川才想起，在母亲术后第二年，她曾小心地提过要是能早点抱上孙子多好。当时王洛川没有多想，现在才发觉母亲的心情是怎样的。
预感自身命不久矣，迫切想要看到自己的孩子组建一个完美的家庭，又怕孩子现在负债过重，提这事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只能小心委婉地表达下自己的意思。想到这，王洛川又是泪如雨下，狠狠地把老天爷诅咒了几百遍。
葬礼结束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那个神秘的组织没有派给他任何任务，一个月后，当王洛川几乎忘了这个组织的存在，想要找份安稳工作，娶妻生子，平平淡淡过完一生的时候，终于有人找上门来。
“你可以正式加入蛇裔之盟了，联盟审议会通过决议了。”来人西装革履，面容俊朗，看上去很年轻声音却有种说不出的苍老。
王洛川想起来，这声音与三年前那个神秘电话的声音是一样的，整整三年，他差不多已完全忘记这个声音。
“蛇裔之盟？这就是你们的组织名称？”
“是的。”
“为什么突然要我正式加入你们？”
“因为你所关心的所有重要的人都已经死了，你没有牵绊了。”
“没有牵绊了……”王洛川默念一遍，苦涩一笑，问，“我要是不同意呢？”
“这由不得你，蛇裔的承诺，与血脉相连，一旦承诺，便终生无法违背，除非死。”苍老的声音如同古井止水，波澜不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