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战事 -- 第一章 回归
“恰逢龙脊派千余弟子正与凶手激战于丰都城外，只见那凶手一身煞气，眼冒血光，左手一把血魔夜叉刀，右手一柄烈焰蚀魂剑，大喝一声，化为一道血红色光芒，以极快的速度向那一千弟子奔去，不消一秒，那千余人化为灰烬。”说书人立于高地之上，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哇！好厉害！”座下人群齐口称赞。
“这算什么！厉害的在后面！”说书人清了清嗓子，诡谲的挑起眉毛故作神秘。
“什么？什么？”人们迫不及待得催促着，个个双目泛光，满是期待的眼神。
说书人不慌不忙，笑嘻嘻的朝着面前的钱钵努努嘴，而众人呆呆望着没有任何表示。
咣当！一声银子掉落在钵的声音，穿透在场所有人的心肺。
投银者平静的望着说书人，“然后呢？“
说书人惊得目瞪口呆，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道。
“然…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未及众人缓过神来，又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相撞的声音。
“谁消失不见了？”
谁不见？旧的不见，新的来换！
这是弘道元年年末，盛唐之下的渝州。高宗皇帝李治逝世不过七日，英王李显登基为新帝。至此天下大赦，举国同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好事天天有，霉运全不见！”说书人端着满钵金银，得意洋洋朝着龙隐巷尾走去。真是个绝好的日子！好的龙隐巷金光闪闪，眼花缭乱！
薄暮如纱，轻拂十里窄巷，青石蜿蜒，倚着叠嶂如山的木楼盘曲通向着更深之处。鎏金夕阳铺满潮湿的屋瓦，天上雾霭，地里尘烟，汇聚在在阆水沿岸的渝州城沿岸“龙隐巷”之中。
“美哉我大渝州，妙哉我龙隐巷！”狱卒拍桌大笑，几声乌鸦和着笑声从铁栏前飞过。
“妈的！”狱卒起身将仅有的窗户啪的合上，一缕阳光被挡在窗外。
渝州监牢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迷离烛影摇摆在风蚀得几近坍塌的墙面上，如鬼魅妖爪刮破壁土，唯有牢门上冰凉的铁锁纹丝不动，绽开星星点点的锈花，这是鬼的世界，只有鬼才看得懂。
他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一把抓了几根已发霉的稻草，送到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眼睛死死盯着隔壁囚室中的人。
“哈哈！疯子！”狱卒一边喝着老白干一边嘲笑着囚徒。
囚徒毫不理睬，仍旧望着隔壁那间更加黑暗的囚室，目不转睛。忽然，一块石头砸向了囚徒，在脑门上擦出一道显眼的血痕。
“看什么看？！”狱卒举起鞭子威胁到，“给爷爷我好好吃草！”
囚徒腾地站起来，朝着牢门疯狂的咆哮着。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狱卒暴怒，提起鞭子拼命抽过去，一阵鬼哭狼嚎，囚徒却始终不肯安静下来，仍是叫嚣个不停。狱卒抽的累了歇了口气便举着鞭子超隔壁囚室走去。
“你个狗杂种！！”囚徒还是不肯歇下，大声冲着狱卒叫嚣“孙子！孙子！过来啊，来给你爷爷挠痒痒！”
“别以为老子不敢！就打死一个让你看看！”狱卒朝着第二间囚室举起鞭子正要下手时，手腕却被紧紧攥住。
“你他妈也敢反啦？！”狱卒怒道，手腕一拧想要挣脱开，却不想，那股力量大的惊人，竟像钳子一样紧紧攥住自己手，愈来愈紧，愈来愈紧！
“你….你…你要！”狱卒有些慌乱了，“你要..做..什么？”
那人不语，一只黑瘦如柴的手紧紧攥住狱卒的手腕。所有的皮肉被挤成一堆，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那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大。咔！的一声脆响，一只血淋淋的手从腕间掉落下来，断口处满是骨渣和血肉狱卒猪嚎似的从监狱口逃命出去。
隔壁囚犯也突然的安静了下来，双眼放光的看着隔壁的囚室，悄悄喊到。
“小子，不错啊！”
而那黑不见底的囚室内却没有任何声音。随着呼吸的气息，烛火在墙壁上的投影摇摆的更加妖媚了。
一阵风呼啸而过，蚕食殆尽晚秋最后一丝暖意，像离弦之箭疯狂的刺向江岸锁山之上，一遍遍敲打着山顶唯一的门木。
“砰砰砰！”门敲的愈加猛烈，屋内却无人应答。
“砰砰砰！”不知是第几次敲门声了，
“有人吗？”
敲了半个时辰却仍无一人回答。
“在下李璁，途经贵地迷了路，还请里面的兄弟开个门行个方便！”敲门的人一遍遍重复，只因那屋内忽明忽暗的烛火和不绝于耳的幽幽琴声。
夜深沉，寒风凛冽，李璁在屋外又是半个时辰。已近丑时，再不开门也只好坐在这儿等天亮了。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不过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欣赏的绝佳的音乐也不失为一种幸事。同时他也自我安慰的于门口坐下，仔细欣赏那琴声。
那声如风拂低枝又如喑哑的古钟，无奈的激起音波，呆板的重复着。而后，几个清亮的乐音跃出，嬉戏于指尖，游弋在琴面之上，泛音如春风般温暖，化作雨露洒下滋润久旱之地。让人心境平和舒适，忽然，一列急促的高音打破和谐，像尖刀一样刺破心脏，不规则的散音混合着快速轮出的乐音让人紧张的窒息。梦魇般狂舞于耳边让人摆脱不了，只愿意这黑夜极早结束，黎明快出现！
忽然，所有乐音终止！嘎吱，门打开了！
李璁从梦中醒来，睡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是谁？”开门的是个年约十八九的少年，挺直的鼻梁，不薄薄的嘴唇，双颊深深向中间凹陷，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又肿又大的黑色眼睛。
“在下李璁，要到益州去。”李璁不厌其烦的介绍着自己，“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少年皱了皱眉，手中的烛台随之一晃。
“进来吧！”他冷冷冒出一句，声音有些虚弱。
“多谢！”李璁抱拳言谢，随之进屋。
那屋中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椅子，一个桌子，都是极其的简陋，唯有靠桌的一张琴显得十分惹眼，琴面为上好桐木而制，七根纯丝之弦悬于琴面之上，琴额鎏金，冠角为黑色，而从龙龈至岳山通体朱红，黑色竹纹随意绘于其中，素雅却不失精致。可见这主人虽独居深山生活清苦却有颗至纯的琴心。
“锁山不走回头路，若要下山去需要从松林后面的藤木小径绕过去。”主人冷冷的说，没有一丝语气。
李聪从品琴中回过神来，自觉失礼，道，“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郎之漾。”主人冷冷的说，声音没有一点起伏。
“多谢郎兄关照，若来日相见，定当报还。”李璁客气道
“来日？”郞之漾声音中露出一丝冷冷的轻蔑，让人不寒而栗，“过了今日还有命在再说吧。”
今日？有命！李璁心中大惊，这少年都在说些什么？！
“哼！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自称为郞之漾的少年平静的说“只是别跟你一个将死之人称兄道弟，我怕我这身晦气会误了你！”
“郎兄怎可如此轻贱自己，应当——”
“应当闭上你的嘴好好睡觉。”郞之漾打断李璁的话，背对着他，踱步到书桌之前，曲身，盘腿而坐，左手按音，右手食指轻挑丝弦，一阵低沉的乐音在小屋中漫散开来。
他习惯了奏琴，就像吃饭睡觉那样习惯。独居锁山十四年，看厌了山林树木，潮涨潮退，飞鸟走兽，万里星空。唯有琴才让他觉得这条命还有继续下去的价值。
细雨春夜，他静坐于藤木林老树根下，抚琴弄弦。呼吸着硕大无名花的花粉，轻轻挠动敏感的鼻腔，像是儿童的恶作剧，偏那些幼稚的举动却让指尖轻擦于弦上奏出灵动的乐音，传递锁山之下的人间喜乐。
雷雨酷暑，他望江伫立，冷眼观看无数货船在浪潮之中起起跌跌。如扫弦时的疾风骤雨，凶险狰狞似野山猛兽，张开血盆大口，齿间滴落恶臭粘液，让人胆寒。
深秋子夜，天地萧瑟，茅草屋风中凄凄而立。身影亦若风中浮萍飘摇不定，手中琴木冰冷僵硬，木香随弦轻挑摇晃，荡出阵阵心波，震摄渝州江岸霜瓦，凝尽更漏。
冷冽冬日，他踏雪而歌，一手弄弦一手击节。心似严霜，身何惧风雪凛冽？他奏华章，颂雅辞，孑然盘膝端坐山林原野之上，烈烈悲空之下。他深信，寒天之下便是华夏疆域，于无声处亦是音乐之源，所以小小锁山便足以承载他的世界。
暗夜之下，天地一色，何处觅光明？人间无净土！他叹道，小心拨弄手中丝弦。自郎家举家被灭，母亲带他来到这座荒山之时起他便再对人间没希望。人一直都是种丑恶的动物！他宁愿于无声的世界相伴也不想再看到那些丑恶的嘴脸。他收起琴将那迷路的少年打发走，沉了口气轻轻合上门，却不知这一合便将他宁静的生活打破。
当那个少年的仆人凶神恶煞的抢走古琴之时，他便彻底崩溃了。他可以没有世界没有生命但是不能没有琴，为了寻回琴他必须重新踏入让他绝望的世界！
李璁被那奇怪的少年莫名其妙的赶走之后几经跋涉终于找到了渝州，他是益州大都督长史李孝逸的独子，更是尊贵的李姓王族之后。此次扬州之行一为拜访父亲故人，二则是寻找那位传闻又现江湖的奇人相士袁天罡。传闻毕竟是传闻，事实终归变成了无功而返。他不担心那个一脸严肃的爹无声怪罪，反而担心那些在锁山走失的随从，不知找到了下山的路没有。正沉思间，渝州首富沐光已将贿赂的礼物收拾好，雇佣好整个剑南道最好的镖局为之送到益州去。
望着十几车礼物和沐光浮夸的表情，李璁有些无奈，他知道父亲是不喜欢这些攀附权贵的小人行径的。但几次拒绝无果便也默认了，反正父亲是父亲，自己多结交些江湖朋友也不是坏事吧？他收拾好行李便和传闻中最好的十几个镖师一起上路了。
渝州不亏为山中之城，一路尽是崇山峻岭，奇险无比，群山环抱，虽是寒冬却青葱依旧，山路蜿蜒盘曲，树木交织，时而如泼墨写意山水卷，时而一叶障目不见天。李璁虽见惯了大唐河山，但也不禁赞叹起自然的鬼斧神工来。
“公子，公子！”有人在身后喊到。
“谁？”李璁往前一看。竟是几个在锁山失散的随从。
“李漠！”李璁兴奋的迎过去。
“小心！”忽然一只冷箭射过来，李璁未及反应，一只手猛地推开自己，伴随一阵箭入肉骨的声音。
“郎兄？”李璁看着为自己挡箭的人，不禁惊讶的叫出声来。
郞之漾苍白的脸显得更无血色，如同死人一般，他紧捂着中箭的胸口，抽搐着向李聪走来，猛然抓住李璁的衣袖，一脸怒容，声嘶力竭吼到。
“把我的…琴！还！给！我！”说毕，如同被射杀的野兽一般重重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