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五章 礼物
大殿之上，那个代表送给了张丽一件礼物。那是一个用天边的彩云织成的袋子，张丽从没见过这么鲜艳的色彩，所有的能想像出的色彩在手中突然绽放，一条橙黄的带子紧束着袋口。那个人站在那里微笑的看着张丽。张丽轻轻拉开袋子，世界就在那一刻发生了变化，不再有食物腐烂的刺鼻气味，成堆的苍蝇不用驱赶就四散溃逃，一种无法形容的香气从王宫大殿中溢出，在每条街道漫延。屠夫举起刀忘了站在肉案前像他一样呆在那里等着买肉的人，母亲忘已了怀里的孩子，因饥饿而号啕大哭的孩子也止住了哭声，男人忘记了手中的工作，老人忘记的困扰自己的惆怅，他们在贪婪的呼吸这种香气。
“这是在我们历经苦难之后，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张丽对站在丹墀下的大臣们说。
那个代表打断了张丽的话，“这是我们远涉重洋所到达的那片土地的一种植物的种子，和上天无关，神灵只是保佑我们在让人绝望的大海之上没有死去。”
张丽震惊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大海是陆地的尽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说他们发现了另一片土地。
经张丽特许，那些重归故土的人在王宫的广场前卸下他们的行李，一包包红色的小棵粒，散发着前日曾经闻到过的香气，人们聚扰在他们周围，听他们讲述着神奇的故事。“把这些香料放在食物的旁边，那食物一年四季都会保持新鲜，你们无论在什么样的天气里，都能吃到最可口的食物，想想吧，妻子们不会为了发臭的羊肉而发愁，孩子们不会因为吃了烂肉而在一天之内跑二十次厕所。只要有了这种香料，你们会生活在一个香气四溢的世界里，甚至就连那些对生命已经了无挂念的老人也会在这样的世界里不愿死去。这些东西得来不易，是我们有冒着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危险在大海上漂流了三百多天才带回来的，而你们只需要剪掉自家的羊毛，拿到我们这里，我们就会换给你们这些香料。”
另一个男人打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粉红色的细粉。他叫了一个女人来到跟前，用手沾了一点细粉，在那个女人脸上轻轻的抹开。刹那间，女人粗糙的脸变得红润而细腻，所有的男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忘了身边的女人。“有了它，妻子们就不用担心男人心猿意马、彻夜不归了，他们会死心塌地的守护在你们身边。同样，只要你们送来一纹不值的羊毛就能得到这种东西！”女人们听他说完哄堂大笑，没人会担心自己的男人，因为每个女人都有别的男人。她们对这种东西不肖一顾，甚至厌恶之极。
她们只用了少许的羊毛就换来了可以让食物保持新鲜的香料，所有的人都敢起誓，那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吃到的第一顿香气四溢的晚饭。那夜，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不曾安睡，她们剪掉自家所有羊身上的毛，背着羊毛来到了那个出售红色细粉的男人面前，她们不担心自家的男人出现在别的女人床上，却担心在自家男人彻夜不归的夜里，那个一直出现自己床上的男人不再回来。
当人们发现发所有的羊都光秃秃的时候，突然明白了，这群人不是出于对故土的留恋才回到这里，他们只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们把换来的羊毛装满了所有的船只之后，又要扬帆起航。临行前，他们再次来到王宫，请求觐见国王和王后。
这时，林洪已经回到宫中。张丽告诉了他发生的一切，对能保持食物新鲜的香料，林洪不怎么感兴趣。但他听到张丽说有一种粉能让女人奇香无比、妖冶动人，但凡使用过这种粉的女人就不会再担心自己的男人之后，不禁哈哈大笑。“那如果所有的女人都使用这种粉，那岂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侍女传报，有四十三人联名求见。林洪止住了笑声，留下一脸茫然的张丽，跟随侍女来到大殿。那四十三人来到丹墀前，没有屈膝下跪，没有一大堆繁缛的礼节。他们只是和林洪友好的打了个招呼，一个看起来年纪最长的人走出来说道：“我们有一封给国王的信，请您过目！”侍卫把信呈上来。林洪打开信，和游方僧侣留下的纸张一模一样的信笺映入他的眼帘。
林洪吾受：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大海深处的孤独岛屿上走向生命的尽头。也许你把我忘了，但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你。是你让我知道，除了权力之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东西能把我打动。但它来的太晚了，我以前从没意识到，这会成为矗立在我们之间的、无法跨越的高山，或许我意识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我放了出爱的箭矢，在击中目标之前，我感到我错了。
你把我留在这里，我并没有怪你。你也不要对那群人心存怨恨，他们别无选择，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我知道，你胜利了。在黎明即将来临之前，他们放弃了要与你谈判的想法。我很高兴他们能这样做，但我听到，他们要把我一个人扔在海滩上，之后驾船远离这里的时候，我害怕了，不是害怕孤独，也不是害怕荒凉的海滩。我怕再次面对你，我只要见到你就无法在得到还是失去你之间找出一个折衷的办法。现在我很清醒，也很冷静，一生之中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我与亓将军之间有个秘密契约，只要胜利了，我就得兑现我的承诺，把张丽许配给他。只要我回到你们中间，我会这样做的，而你却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因为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所以，我卸下自己的铠甲，放下自已的尊严，摒弃了高贵的女王的身份，求这群人能将这带走。昨天，他们还是我的敌人，现在他们成了我的朋友，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求他们能带我走。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如果不是我发起的战争，他们此刻一定会在家人面前享受着天伦之乐。天伦之乐，也是直到此时，我才理解它有多动人。
我一生所得到的东西，都是我争强好胜得来的。本来在父王过世之过，应当由我的叔叔坦尼继承王位，但我把那封遗诏连同知道它的内容的人一起毁灭了，我利用我的乳母——后来是我的侍女——与叔叔之间的爱来击败了他。我在她的眼里就像她的孩子一样，在孩子和深爱的男人之间，她选择了我。我胜利了，我坐在王位之上，从没感到一丝愧疚，甚至还在嘲笑他们的愚蠢。是你改变了我，让我在年老之时体会到了那种彭湃在我内心里的激情带给我的全部痛苦。现在，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无时不在思考这个问题。这里的一切都有助于我思考，我不想再回到你们中间了，我怕在面对你们时无法经得起诱惑，他们就要回去了，带着这里的香料制品，这种香料会让你们在最炎热的季节摆脱食物腐烂的臭气的围绕，我还要和他一起回航，但不会到达终点，我知道在大海中间有一个宁静但不荒野的小岛，那里阒无人迹，却生机盎然。来的时候我们在那个岛上停留了几天，并在那里补充了我们所剩无的食物。但愿，这次返航，我还能再看见它，那才是我辛苦追求一生的最后归宿。一个想做平凡人的意愿从未这样强烈过。
还有，我的叔叔坦尼，他的名字来源于一个在我们家族流传已久的传说。传说里，坦尼是一个时间的代名词。他是无形的，是我们土地的守护人，他们在幻化成我们的样子，混迹在我们中间。可笑吧，我当时听到这个传说时感到可笑极了。可当我见到你的手腕处有一条细细的红线的时候，我笑不出来了。传说中，每个坦尼都有一条红线在手腕处，那是他们一生都无法抹去的痕迹，这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别于我们，也让我们能识别出他们。我知道我的叔叔手腕处有这样一条红线，所以我以为那只不过是他想神化自己而杜撰出来的故事。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不同于我们，你们来自虚无，也将重归于虚无，最后成这守护这片土地的神灵，这是你们的命运，不可能更改，传说就是这么说的，而我现在对它深信不疑。我们来到这里，也就是这个世界上，都经历了一条似是而非的通道。我无法确定这条通道的真实与否，但我清楚的感觉到它与我们的母亲紧紧相连，她像是母亲身体的一部分。
他们要在这里采集食物，所以要待上几天，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我在这里细细的梳理我的思绪，得出的结论让我大吃一惊，我原本以为我对你的感情是平凡男女之间的爱意，但我宁愿在这遥远的地方像想念自己的儿子一样想你，只要不见到你，我就能保持这样的纯洁，我更加坚定的要留在这里。这里的记忆永远鲜活，在我离天你们之后一直生活过的地方，我学到我保存记忆的方式，那就是文字。
真想躺在这里一觉不醒。那个日子也不会太远了，我会见到我的父王，虽然我违背了他临终的遗愿，但我无愧于他。
我将王位授于你，你要给亓将军他应当得到的一切，除了张丽之外。
像母亲一样爱你的吉娅
“给亓将军他应当得到的一切！”林洪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他做不到了，他没有给亓将军他应得的一切，他只给了他死亡。
林洪将信折好攥在手中，抬起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如果还能见到吉娅，把她带回来，她是我们的女王！还有，如果你们真的把这里当做你们的故土，就要为生活在这里的人着想，不要像这次一样带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些东西虽然好，但我们的羊毛有限。”
听到国王这样说，站在那里的四十三个人觉得，这位国王才真的正的属于这里。他们对着国王深深的鞠了一躬。那个年老的人说道：“我们要在后天起航！”
“你们带这么多羊毛做什么？”林洪问道。
那群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不约而同的拂摸着自己的衣服。那个老人脱下自己的外衣，露出了闪着光芒的内衣，如同女人瀑布似长发一样倾泻而下，流光溢彩，像女人凝脂的肌肤一般闪着细腻的光泽。“这些羊毛会变成我身上所穿的衣服！”
林洪看着那样的衣服，对他们所说的地方感到心驰神往。他是个精明的国王，他在考虑着这件事对自己这片土地有什么样的利益。但有些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如果真的要做到一目了然也是办不到的，人类的进步要走很多弯路，林洪也不例外。那群人又再次起航，他们为了利益离开自己的国家和上次绝望的逃跑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他们站在船舷旁，沉着的脸色一如他们沉重的心，因为谁也说不准，此次出行还能否在有生之年回来。
林洪在若大的王宫寝殿内踱来踱去。他想到了亓元磊，这个在战争中丧命的将军。是的，他是在战争中丧命，他和我林洪有什么关系，如果他活来到我面前，我会给他加官进爵，让他安享荣华。可他已经做古，为什么我要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有些事是不能承认的，那怕是在这样安静的、只有自己在的夜里也不能承认，那事实的份量太重，不是一个人所能承担的起的。
张丽看着林洪走来走去，以为他是在为坦尼的事而揪心。
“坦尼还是要我们臣服于他吗？他对你的坚持还是那样毫不妥协吗？”张丽问道。
“啊？你说什么?”听到张丽这样说，林洪一时没反应过来。“哦，你是说那件事啊。”
此时林洪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坦尼还是坚持联合，好像是很多年前，我们从雕像旁救起的那个老人是神的使者。现在他在坦尼的城中盖起了一座又一座寺庙，在那里传播智慧的声音。”
“是吗？当初我们怎么没看出来。”张丽接着说道。
“坦尼还说，他的智慧已经达到了人类所能理解的极限，只要能领悟到他的一句话，那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痛苦。”
张丽笑着说道：“我看坦尼真的是老了，这么固执，还是么迷信。”
“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同意他所说的联合的，他是不过是想把我们用命换来的一切据为已有。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想用武力到压服我，那就让他放马过来！”
自从这次避暑回来，林洪一提到这件事就激动。此时他挥动的手，好像窗外的黑夜就是他的敌人。对林洪这样的举动，张丽只以为是他太激动了，所以就闭口不谈此事。可她不知道，在无垠的黑里，林洪看到有一双模糊的眼睛在忽飘忽散，似乎用了所有的力量要使自己成形，可却无力办到。
“明天我要下令，让所有年轻的人都拿起武器，我们不能忘记曾经的战斗，如果有一在它再次来临，我们也不能毫无准备，束手待毙！”
林洪拿出了吉娅的信，张丽看后，不仅想起了亓元磊，那个满脸英气的人。他离奇的消失，曾一度让张丽感到困惑。她在内心里总是觉得亓元磊的消失和林洪有着某种联系，但不敢去求证，怕见到自已不想见到的事实。
此时她随口问道：“亓元磊怎么会在我们战胜之后突然消失了呢？”
“不要再说了，这对我来说也是个谜，让这个谜烂在我们心里吧，好吗？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不会再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亓元磊在遗忘的空间再度被遗忘，他坐在街角的阴影里，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偶而有几个顽皮的孩子站在远处用棍子捅捅他，看到他脸上一阵抽畜，确定他还活着之后，就会失望的哄然而散。他已经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在这两个世界之间任意游走。他给死去人捎去活人的烦忧，又从那里把死亡的孤独和恐惧带到人间。
每当夜暮来临之后，一个年轻就会走到他身边，从他那模糊不清的浑浊嗓音中捕捉一个又一个图形。这并非没有价值，这个从不说话的年轻人是林洪设立的创造文字的团体里一个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他对林洪让他们记下的一切都持怀疑态度，只有这个被遗忘的老人的诗篇里才有让人不容置辩的真实。如果要问他为什么如此相信这个老人，他会说：“他是这个国家的缔造者，谎言在他身上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