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洪门秘术 -- 第一章 跑龙套

1936年，上海，多事之秋。

6月下旬某天，梅雨期，漕溪北路。天空布满墨蓝色的层积云，风雨呼之欲出。联华影业长期雇佣的跑龙套佘世麟乘一个黄包车在距离联华公司门口很远处停下，在克扣了“司机”一个铜圆后带上帽子，沿着有雨蓬的货店门前的走廊向公司走去。因为昨天下了一晚的雨，佘世麟搭在窗外准备晾干的西服被浸泡了十几个小时，于是从藤箱底掏出一件好久未穿的夹袍，为了遮盖霉味，全身喷了喷香水，蹬一对锃亮的皮鞋，兴致高昂的上班。

他一个跑龙套的，怎么会混进堂堂上海滩的影业巨头联华公司呢？要知道，当时联华的名头像青帮老大黄金荣一样响亮。这要归功于他的一个表哥，曹阳，曹阳是联华的化妆师，专为大牌的演员定妆，包括阮玲玉，蝴蝶等。

有一次试镜，佘世麟扮演一个给蝴蝶开酒店门的门童，定完妆，接受记者拍照，佘世麟为了争取和电影皇后的合影，夹在人群中，希望被拍进去，他其实不确定是否被拍了进去，只觉得被闪光灯给猛的闪了一下。事后他私下塞给记者一个大洋，希望可以给他留一张。到现在，佘世麟租的房子里还摆着那张只露出自己半个脑袋的大合照。供如神明。

“我是一个演员。”这是他最爱说的，对不认识自己的人他老是拿那张照片说事，所以就有很多试镜的机会。他不单单供职联华，他还有很多私活。就像鸡，不单单伺候老主顾。

这不，今天曹阳给他打电话，说又有一个角色，老板想到了他，认为佘世麟高高瘦瘦的的小白脸形象正好适合。

到了公司，曹阳来接，见了导演。导演说，你这个角色很重要，戏里正是因为你，女主角才走上了不归路。

佘世麟心想，我的这个角色岂不是至关重要，演好了可以拿个最佳男配角了。就问导演剧情。

导演说，剧情是这样的，女主角躺在病床上，询问医生自己得的什么病，医生不忍告诉她身患白血病，就说跟隔壁的那个家伙一个病。导演指着佘世麟说，你就饰演“隔壁的那个家伙”。

佘世麟问，他们后来成为情侣了吗。

导演说，他们一起走完了人生最后的路。

这已经是不言自明了。

佘世麟很高兴，这是他从影以来有可能首次出演感情戏。他自认为自己感情异常丰富，虽然活到28岁，连一场恋爱也没经历过。但他是见到过女人的那玩意儿的，打个折扣，算半个处男吧。

那是在上个月，佘世麟进入一个剧组。好像也是这个导演吧，说叫他客串一个嫖客，因为睡了大军阀常光顾的鸡，被大军阀捉奸在床，一枪毙了。其实导演口里“捉奸在床”四个字形容的并不恰如其分，因为鸡是公家的，而且鸡做事不一定在床上，有可能当众就干起来了。这是编剧的问题。

佘世麟将上述建议说给导演听，导演怔住了，说你只管考虑自己要做的事，就是如何演好嫖客。这下可把佘世麟难住了，他之前从未逛过窑子，不是不想，而是囊中羞涩。于是为了秉承艺术源自生活的原则，他向曹阳借了几个大洋，钻进当时被合法化的一个妓院，好像叫做“翠红楼”吧。

老鸨见他衣着光鲜，格外热情的招待。问他可有熟客，佘世麟说初来乍到，请姐姐多多指教。那老鸨半老徐娘，足近六旬，被佘世麟称作姐姐，不由心花怒放，说叫头牌蕊蕊来伺候如何。佘世麟心中盘算，头牌必然是头价，此次来只为体验生活，观摩学习，不必亲自上阵。于是说，可叫我在窗外看看，你按时间收我钱怎么样？老鸨惊异，说句谢绝参观，然后令几个壮汉将他轰出去了。

事实是佘世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饰演一个嫖客。根据剧情，大军阀闯进屋内时，要求他和鸡正大汗淋漓的干。当天晚上，导演说租了个场地，要实景赶拍这场戏，曹阳应导演要求把佘世麟带到场地，佘世麟抬头一看，呵，“翠红楼”！曹阳说以前拍艳情一点的戏都来翠红楼。翠红楼的幕后老板就是上海青帮的老大黄金荣，这种宣传必须做到人情兼顾。为此导演还得到一大叠免费券，就是鸡任你白干的那种券。

饰演军阀的是翠红楼的一个打手，佘世麟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他把自己给扔出来的。

但是相对于他，佘世麟更关心哪个大牌影星要饰演那只鸡，可以被自己骑一下。环顾四周，不见有熟悉的画报上的明星。正式开拍时，佘世麟才发现原来这么重要的角色是需要本色出演才显得真实，一个花枝招展的鸡在导演的比划下躺在了和客人打炮的床·上，然后就毫不羞耻的当众脱光了衣服，连肚兜也不穿。

导演说你不必脱掉肚兜，我们的片子是限制级。鸡建议说，这样不才显得真实吗。她还说看过联华以前的片子，干那种事太假了，简直是欺骗观众。导演说，你还是穿上吧，不然片子就成三级了。三级只有香港才有。鸡感叹说，过两天我也到港台去发展。

佘世麟脑瓜一转，提议说，我可以用身体挡住三点。导演想了想，可以吧。然后佘世麟就爬上了鸡的身上，面红耳赤，没想到这倒撩拨了鸡的春心，鸡麻利的将佘世麟像剥洋葱一样剥了个精光。佘世麟一身排骨，感觉身体更轻了。

导演喊一声Action!鸡就把佘世麟给摁到底下开始狂吻起来，把佘世麟搞的喘不过气。

导演喊咔，鸡仍十分敬业的在佘世麟身上乱摸。曹阳和其他几个助手不得不上床将她扯开来。

导演说，你必须保持含蓄，使对方表现的很急躁而不是你急躁才对。

鸡很不耐烦，骂导演根本不懂生活，强调道“我是鸡”，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导演向鸡破口大骂，你干过没有，你有经验没有？他这里说的是演戏的经验，而非别的经验。

大家都明白，只有鸡没听懂，以为是在蔑视她的工作水平，奋起反击说，老娘从长了屁·眼就开始干，干了二十年，老娘是最专业的。

导演说她没演技，助手解围说有演技的没业务能力。导演只好退让一步，转而对佘世麟说，一会你要很粗野的干她，干的她哇哇大叫。

佘世麟因为不会干，问是真干还是假干，不了被鸡白一口，你会干不会，麻烦找个专业点的好吗。佘世麟彻底被整蒙了，不知道待会下面的那个用不用得上。

导演又喊Action，佘世麟便爬在鸡身上做无病呻吟。鸡可能觉得太假，就用手去摸他的那·话儿。佘世麟忍不住硬起来，不知道往哪插，就在鸡的屁股上乱蹭，突然屋外冲进来头带高帽一身戎装的家伙，手里拿气枪在空中瞎崩了一下，声音巨大，佘世麟忍不住“啊”一声就泄洪了。液体全流在鸡的身上，鸡用手蘸了蘸送进口里。

导演喊咔，交代摄影把最后的镜头给洗了。鸡听后很委屈，对导演说我唆的不好么，导演说戏里的这个鸡她其实不愿意做鸡的，所以这种活她不会去干。鸡听后受益匪浅。说天下的嫖客是相似的，鸡却各有各的不同。

这就是他的那次非凡经历，电影公映后，受到很好的反响，认为那个鸡表演的很到位，给人惊鸿一瞥的美感。并且在随后的电影节上获得最受欢迎女演员。而佘世麟被时评人指责毫无生活体验，唯有被大军阀破门而入一枪击毙后那一声惨叫可圈可点，传达出一种享受死亡的理念。谁知道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达到高·潮时的回响呢。反正不痛不痒他是出了名了。所以那个导演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佘世麟本来想成为一个武打演员，但没有人成全他，所以只好玩一些动作戏（指床上）和感情戏。

佘世麟问导演，我该怎么做。导演说你需要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表现出临死前绝望的表情。

佘世麟说，然后呢。

导演说，然后就是医生的事戏份了。

佘世麟说我弥留之际，是不是该说些什么，譬如呼告税费太离谱，或者妓院是否应该被合法化等一些时弊呢。

导演说，不必，这个病人是文盲，不是激进分子，你会被直接推往太平间，给泡在福尔马林里。

佘世麟问，为什么因为我，女主角才走上了不归路？

导演解释说，你脸色惨白，眼泡红肿，半死不活，女主角一听跟你一个病，自然就被吓死了。

佘世麟说我的样子不至于置人死地吧。

导演说，不被吓死也要安排她因受打击而自杀，反正她是要死的。

佘世麟恍悟，原来所谓一同走过了人生最后的路，就是死的时辰差不多的意思。佘世麟有种被骗的感觉，自己期盼已久的角色居然是一个死尸，连台词都没有。虽然他以前的角色也是如同哑巴，一句台词也没有，但起码还有一个“啊！”

他转念一想，导演之所以选自己，就是觉得垂死之人应该有如同自己面庞的惨白，如同自己身形的枯瘦如柴。这样想来，死尸的角色还非我莫属。于是跑到医院的太平间过夜，看了一宿死人的那张惨白的脸，以酝酿面临死亡的恐惧感。

佘世麟的谦逊和乖巧，颇受导演中肯。在拍完这个死尸后，导演终于当面夸奖起他的演技来，说他演死尸出神入化。

佘世麟摸摸脑袋，说我只是本色出演。

导演说我给你个机会，下一部戏叫做《上海大侦探》，翻拍自《福尔摩斯》，我要你演男二号华生，戏份很多。

佘世麟听后喜出望外，想终于有台词了。就问导演需要做哪些功课。

导演说戏里华生推理能力很强，看到一个人的装扮和表情，可以推断出他的背景和习性。

佘世麟说，这个我懂。比如说我看见你的牙齿上沾有韭菜叶，说明你中午吃了韭菜馅儿的饺子，而今天下大雨，整个徐汇区除了望江楼每日必推的韭菜馅儿包子，其他地方没有韭菜可卖，这说明你中午是在望江楼吃的包子。

导演大赞佘世麟聪明。补充道，华生的推理不仅局限在一个韭菜包子的问题上，他要根据对方身上的蛛丝马迹，推理出武功秘籍藏在哪里。

佘世麟听了，说，这是个武打片吗，导演说，武打，推理，动作，爱情，一个都不少。

佘世麟听后惊喜万分，看来一次可以吃个大杂烩了。于是对导演说，我这些基本上都有经验，您就定了我吧。

导演说NO,NO,NO，你的推理能力还有待加强，不能只照着剧本照本宣科，那样没有可信力，会砸在你手里的。

佘世麟思来想去，觉得有道理。只好听取导演的意见，去社会上侦破一件疑难案件，体验生活。

幸亏距拍摄时间还有半年，佘世麟仍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