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6章 拨开迷雾
长安城里坊市界限分明，市是生意场，坊是居住区。坊区内街巷纵横交错，却不准沿街劈开开门面做生意。一到晚上，整街整巷都是漆黑一片。长安城的宵禁制度依然被严格执行。
杨昊和小四身穿夜行衣翻墙进入祁府，与杨昊想象中的黑色夜行衣不同，小四找来的夜行衣是宝蓝色的，样式跟普通的衣裳也没有什么不同，但走在漆黑的街巷里也能起到隐身效果，更重要的是万一被巡夜兵卒拿住，也只能定你一个犯禁之罪，而不能告你涉嫌黑社会犯罪。
一个犯禁的百姓会被打板子、罚苦役，但对犯禁的公侯子弟只能有一种处罚：罚款。每人每次一两银子。这对于那些日费斗金的公子哥们自然算不得什么。
小四后也练功几年功夫，手脚十分麻利。翻过院墙，穿过一片竹林，二人来到了一道竹篱笆外，竹篱内一片花圃的中间是一栋二层小楼。
小四打开竹篱笆门，提醒说：“爷看看就回来，祁府查夜很紧的。”杨昊点头，矮身穿过花圃，躲进小楼背后的一株花木中。小四引颈四下观瞧，这个地方自己几个月前也是常来常往的，只是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做贼似的。
一眨眼的工夫，杨昊已经攀到楼顶上，小四暗赞了声，心里又想公子爷这次醒来脾性变了好多，这功夫也丝毫没有落下。杨昊在楼顶蹲好，揭开屋瓦往里看。
屋中灯火昏暗，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一件宽松的丝袍，怀抱一只白色小猫满腹心思地在屋中踱步。杨昊看了她一眼，暗惊道：“果然是美人儿，怪不得‘我’会迷上她。”
一道雕花屏风将楼层分成内外两部分，外间略大是客厅兼起居室，里间是卧室，雕花床，红木衣柜，梳妆台塞的满满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在整理床铺，突然“咚”地一声响，被子里抖落一柄短剑。
祁玉顿时火冒三丈，甩手给了丫鬟一个嘴巴，喝骂道：“再毛手毛脚的，小心揭了你的皮。”
丫鬟捡起短剑放在梳妆台上，冷笑道：“马上就成亲了，这会儿杀人多不吉利。”说完夺过祁玉怀里的白猫，放在地上，说道：“猫狗身上不干净，你还是少招惹它们。”
“哟，我们灵儿姑娘也知道心疼人了，想不想跟姐姐一块过去！”
丫鬟闻言冷哼一声，道：“人是你的，我去做什么？整天在你眼前晃，还不招你嫌？再说他养我这么大，怎么肯就放我走。你赎身用了五千两，我他起码要五百两，五百两，我没有，你肯出吗？”
祁玉靠在梳妆台前冷笑一声，“这是什么话，这么多年的好姐妹。你说句话，我能见死不救吗？”
灵儿听到这话，倒有些犹豫了。
“咚咚咚”西南角的楼梯口突然响起脚步声。祁玉“蹭”地站起身，喝问道：“谁！”
“是我。”一个五旬出头的老者答道。他头发发白，身穿宝蓝色的宽衣锻袍。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祁玉冷冰冰地问道。
“怎么，攀上高枝就急着撇清故人啦。”老者嘿嘿一笑。
“不行啦，人老色衰，再不把自己卖出去，有人就要嫌啦。”
老者说着话突然伸手往祁玉肚子上摸来，祁玉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请你自重！”祁玉抓起短剑，厉声说道。
老者的手停在半空，十分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道：“现在说什么都晚啦，我只是为你不值，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啦。我就是弄不明白，京城里公子殿下多不胜数，你为何就看上了他？……”
“只有他把我当人看。”祁玉不冷言冷语道，“我要给灵儿赎身，你开个价吧。”
“灵儿是我一手养大的……”
“五百两怎么样？”祁玉毫不客气地打断老者的话，她刷地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抓出一把金银首饰放在老者面前。老者笑了笑，双眼盯着祁玉手腕上的一对翡翠镯子，祁玉毫不犹豫地脱下来放在那堆首饰上。
老者冷哼了声，拿起翡翠手镯揣进怀里，将剩下的首饰用方巾打个包，托在手上冷笑道：“这些东西我不要你的，回头变作嫁妆才送还给你。”说完倒背双手哼唱而去。
杨昊悄悄地把屋瓦放回原处，他心里的疑团解开了：祁玉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她是一个擅于伪装的暗娼，一个花场老手。
少不更事的“呆霸王”被她的美艳和风情迷惑，不能自拔，可摄于家规森严，他不敢让章夫人知道。
祁玉自然知道嫁入侯府并非易事，她暗中怀上“呆霸王”的骨肉，就是迎合章夫人抱孙心切的心理。她极力把自己装扮成清白人家的女儿，为防止被“呆霸王”的朋友识破身份，她拒绝抛头露面。旁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呆霸王”秘不示人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呆霸王”意外昏迷不醒，身为贱民的祁玉又怎敢去侯府看望？无凭无据的，她又怎敢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呆霸王”的？
杨昊私下推测，“呆霸王”要是在端午节死了，祁玉多半不会留着肚子里的孩子了。正是“呆霸王”的昏而不死给了她一线希望。
八月初，“呆霸王”醒来，祁玉怀孕的消息也立刻传进西宁侯府，传到章夫人的耳朵里，这不是巧合，这是祁玉的精心安排。
疑团解开，杨昊却高兴不起来，他厌恶祁玉的心机，却又替“呆霸王”暗自庆幸。跳下楼，小四忙迎上来打开竹笆门：“刚才那老鬼来过。”杨昊狠狠地瞪了小四一眼，小四不明因何得罪了主子，也不敢问，关闭了竹笆门跟在身后。
杨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瞪小四一眼，还是恨他知情不报？还是恨他带坏了主子？或许两者都有吧。杨昊原本想问问小四当初自己是怎么认识祁玉的，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面对即将过门的祁玉。
————————————————————————
杨昊印象中婚礼应该是一件隆重而麻烦的事，贫富贵贱都要倾其所有来欢庆。但事实是婚礼也可以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祁玉过门时，西宁侯府在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没有红喜字，没有红盖头，鞭炮也是在内堂门前燃放的，短小急促，啪啪两下就没了。
喜堂里只摆了两桌酒席，一桌是招呼送亲的人。一桌是西宁侯府几个管事的家人，杨昊本以为至少要叫上几个朋友，但朋友们都是派人送来一份贺礼，说几句吉祥话领了赏钱就离开了。
喜宴在平平静静中结束了，杨昊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祁玉。
章夫人今晚的兴致颇高，酒宴散后，她让一身簇新，因为喝了点酒脸庞红扑扑的儿子坐在自己身边，晴儿和小鱼悄悄地退了出去。
“昊儿，”章夫人抚摸着儿子的手，眼圈了突然就红了。
“母亲，您这是怎么啦？您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杨昊递上手绢，章夫人没有接，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说道：“自从十七年前，你父亲去世，我就一直盼着这一天……”章夫人的泪又下来了。
是啊，哪个母亲不盼望着子女成家立业呢。
“母亲您含辛茹苦把儿子养育大，儿子先前太糊涂，让您操了不少心，可是一场大病儿子突然醒了，儿子以后会好好孝顺你的。”
章夫人慈爱地看着儿子，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索性搂着杨昊哭了一场，杨昊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想起过去种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