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五章 离别
“吉人自有天相，卡尼真的回来了？”
想起卡路的言语，卡拉禁不住失声地叫了起来：“卡尼！”
那人正是卡尼，卡尼在几丈开外的地方，便立住了脚步，他嗫嚅着道：“父皇，我……我……我没脸回来……”
“没，没事，你回来就好。你可知道，父皇有多担心你吗？”
卡拉扶着门框，拔步便要向外跑。
“别，别……别过来。”
卡尼忽地摆了摆手，脸色苍白，神情黯然。他望了望自己的父亲，便垂下了头，道：“父皇……我，我真的是没脸回来。孩儿所率的兵卒，尽数阵亡，没有一人……”
说着，卡尼便掩面长号起来。
卡拉脸上露出了异常的慈祥，他平和地道：“没，没事，你回来就好，父皇不怪你。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要太过于伤心。”
卡尼凝住着卡拉，他的面上扬起一丝凄楚之色，他呆呆地望了一会卡拉，缓缓地道：“谢谢您，我尊敬的父皇，谢谢您这般地疼爱我。”
卡拉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道：“你这是怎么啦，卡尼？你……你怎么倒和自己的父皇客气起来啦？”
卡拉一摆手，冲卡尼道：“来，快到屋里，外面下着雪，有些冷。”
卡尼后退了几步，道：“不，不，我不会回去的。”
“卡尼！”卡拉重重地叫了一声，右脚刚迈出，只听砰的一声响，卡拉绊倒门槛，竟跌倒在地。
“父皇！”
卡尼心头一酸，向前走了两步，想扶起自己的父亲，但是脑中忽然闪过一幕虚幻的图景，当即便定住了脚步，不再前行。他静静地盯着趴在地上的卡拉，表情漠然。他静静地伫立着，身子像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远远地瞧上去，犹如一尊黑色的石雕似的。
卡拉心头猛地疼痛，他决然不料，卡尼会这般地狠心和无情，他更迷惑和费解，他不明白，卡尼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想知道，但是却无从知道卡尼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或者说在卡尼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卡拉仰着头，默默地望着前面不远处的卡尼，心中万分地沉痛。两滴酸涩的泪珠，顺着两颊，滑落到了嘴里。卡拉嘴角微微一瞥，两行泪珠，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卡尼，告诉父皇，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告诉父皇，好不好？”卡拉的话语，几乎成了哀求的口吻。
卡尼低头不语，良久，他往后挪了几步，两膝忽地跪了下去，双手撑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卡尼，你……你这是……”
卡拉满脸的迷茫，不解地望着卡尼。
“父皇，谢谢你养育了我一百三十个年头。您的养育之恩，孩儿只有他日再报了。我走了，父皇你多保重。”
说罢，卡尼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卡尼！”卡拉焦急地喊道，他立即站了起来，两脚跟尚未站稳，便向卡尼追了过去。
卡拉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大喊：“卡尼，你，你回来！你，你……你要去哪？”连续喊了好几声，卡尼均是毫无反应，卡尼依旧大步地往前行。
这时，卡拉顿住脚步，大声道：“卡尼，你真的就这么的狠心吗？难道你连你的母后，都不想见见了嘛？她可是很想你啊。”
如卡拉所料，这一招果然奏效。
卡尼倏然停步，转过身来，望向卡拉。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后，他的母后，正披着一身的墨绿长衫，缓缓地向他行来。
那是一位身形窈窕，面容娇美的女子，那更是他日思夜盼的母亲。
在卡尼的记忆里，母亲并没有给过自己很多的呵护与关爱，甚至可以说是很少。在卡尼的记忆里，母亲只看过自己两次，就在这少得可怜的两次里，母亲的脸色，却都是异常的冷漠。
卡尼清楚地记得，自己大婚之日，母亲居然也没有露出笑容，母亲仅有的一抹微笑，却是和父亲在一起接受百官跪拜时，生起的。不过，即便如此，那抹珍贵的微笑，也显得万分的生硬，看上去，那也只是强作欢颜而已。
幼时，卡尼总喜欢一个人坐在皇宫前的台阶上，一手下垂，一手支着下巴，侧着头，呆呆地望着远处大街上穿梭如云的人群。人群里，有一对对的母子，有年老的母亲，也有年轻的母亲，有大孩子，更有小孩子。
在熙攘的人群中，有年轻母亲牵着小孩子手，缓缓而行的图景，也有大孩子搀扶着老母亲，小心而行的场面。
好多次，卡尼看到调皮孩子，被母亲追打的情景。那些母亲，追到孩子的时候，便举起手掌，狠命地拍打着那些孩子的屁股，直把孩子打得哇哇大哭，方才住手。
每每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卡尼就会想到自己的母亲，他甚至会在心里，把自己想象成那些被打的孩子，把那些打孩子的母亲，想象成自己的母亲。这样想着，他心里便会感到有一丝的难过，很多时候，都会默默地留下酸楚的泪水，很多的时候，他也会变成一个泪人。时日久了，他便愈加地羡慕起那些孩子来，他对母爱的渴望，也随之强烈起来。
有一天，卡尼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穿了一身极为普通的衣服，混到了大街上，并在那里找到了一个玩伴，而且还认他做了哥哥。就这样，卡尼多了一个哥哥，自然地，他也多了一位母亲，多了一位平凡的母亲。尽管不是亲哥哥，尽管不是亲生母亲，但是卡尼仍旧感受到了切切实实的亲情，尤其那嘘寒问暖的母爱，更是让他如痴如醉。
然而，好景不长，没多久，这件事情被卡拉发觉了。卡拉把卡尼叫进紫霞殿，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说了一些切不可玩物丧志之类的难懂的话语，至少在那时，那些话语对于卡尼来说，都是艰深难懂的。
卡尼也倔着性子，嘟哝着小嘴，问卡拉，为何母后不来看他。但是每次，卡尼都会碰一鼻子的灰，卡拉并不会告诉他为什么，反而会大加斥责他，只不过每回，卡拉又会温言地劝慰上几句，让卡尼以后不要问了，还说，等他长大了，他自然会知晓一切的。
此后，卡尼果真不再问了，但他的精神，却也一天天地萎靡了下去，身子骨，也渐渐地变得瘦削。见此情形，卡拉想也没想，便给卡尼请了圣道法师。圣道法师，一边教卡尼识些文字，一边又传授他精深的法力。有了师父，卡尼表面上是收敛了心神，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对母爱的强烈渴望，却从未中断过，只不过，那份渴望，被他隐藏得更深，不轻易外露而已。
随着年岁的增加，卡尼也渐渐变得有些麻木起来。那种渴望得到母爱的欲望，也被岁月无情地冲淡了，他已习惯了。在他的眼里，他早已把自己当成了孤儿，而同时，他又把自己的这种不幸归咎于自己的父亲。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便与父亲疏远了。
弟弟的出生，给他带去了一丝的欣喜，毕竟，空闲时分有了玩耍的伴儿。尽管他们时常拌嘴，但是，其中有幸福却是真实的。
卡尼怔了片刻，接着，喃喃地道：“母后？她会想我？我怎么感觉不到啊？她要是想我，怎么会忍心在一百三十年里只看过我两回呢？可笑的是，这两回却是她必须来的，除了我的成年大礼和婚典，别的日子，她又何曾看过我一回？”
卡拉沉默了，他没想到卡尼的这一番话，把自己驳得无言以对。
片刻后，卡拉缓缓地道：“你说的没错，但父皇问你，你又怎能舍得丢下灵姬？她可是你的妻子啊。难道你忍心看着她在思念中度过一辈子吗？你更忍心让你的孩子从小就失去父亲吗？”
“我的孩子？”
卡尼的面上，忽地掠过一抹惊讶有神色。
“是啊，你不知道，灵姬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她可是日夜都在想你啊，这可是真的啊。”
说着，说着，卡拉便垂下了两行清泪。
“别……别说了……我……”
卡尼双手掩面，神情痛苦不堪。过了会，他又仰面大号起来。
卡拉凄楚地望着卡尼，良久，道：“你真的要走吗？”
“嗯。”
卡尼神色黯然，垂着头。
卡拉问：“那，那你去哪？”
“一个该去的地方，一个有爱的地方。”
卡拉再次沉默，因为他无话可说。猛然间，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并没有给过卡尼真正的爱，更多时候，自己对卡尼，更像是对待下属。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了一个以前所没有的想法，那就是，一定要好好地疼爱卡尼，但是一想到卡尼就要离开自己了，他神色又立刻萎靡了下来。
有些东西，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了，才知道后悔，才想去珍惜。这便是人类永恒的悲哀。想想昔日里父子欢声笑语的画面，卡拉心头越发的疼痛和内疚起来。
卡拉仰头望了望天上的飞雪，沉默了良久，道：“父皇尊重你的选择，只是你以后要多多照顾自己才是。”
卡尼轻轻地点了个头，道：“父皇，我走了，您多保重。”
“卡尼，”卡拉追上一步，道：“要是你想你娘，或者灵姬了，欢迎你随时回来。记住，不要学我，你应该做个好父亲，所以你要常回来看看你的孩子。”
听到孩子这词，卡尼的心猛然一沉，他又回头望了一眼，然后缓缓地回过头去，黯然离开了。
“卡尼！”
卡拉大声地叫了出来，两脚腾空，像一只灵动的燕子，往卡尼追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