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十章 弃卒保车
一个人如果再也无法光荣地活下去，就该光荣地死去。
——尼采
骆铭国带着一家老小跟在罗森夫人身后，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护卫下穿行在昏暗的地道之中。他们每落一次脚都要仔细小心，生怕踩着了躺在地上或拥堵在一道道安全门口的平民；这些平民在之前的袭击中都疲于奔命，好容易躲进这乱糟糟的地下掩体中，其中很多人在拥搡和踩踏中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比起那些在最初的混乱中丧生的人们来说他们已经很幸运了，因为至少在这里不会成为宏虱们攻击下的殉难品。
地道越走越深，空气也随之变得浑浊不堪。接下来的一段路程更为难走，因为地道已经接近末端，相对宽敞的那一段已经过去。最先进入地下掩体的人们，在换气扇尚未启动之前就被身后汹涌的人潮冲到了这里，因为缺氧而半死不活的老弱病残和妇女幼童们，有的有气无力地举着自己的手臂，在昏黄的灯光下左右摇摆，还有奄奄一息的母亲还怀抱着自己的幼儿，那孩子已经显现疲态的鼻翼眼看着就要停止翕动，小嘴中还叼着母亲已经干瘪的奶头。罗森夫人将捂在口鼻之上的手帕收起来，从一进门领队上尉发给她的应急袋中取出一个呼吸器戴上，顺便回头示意骆铭国也把自己的戴上。
经过约摸六七公里的蹒跚而行后，再往里走就能看见地道末端缓缓运作的换气扇了，从焰湖城西北边缘聚氧厂里输送而来的空气通过一根长长的管道送到地道里，显然经过了长达三十公里的管线那空气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压强只能让它一点点堆积在地道里。经过靠近末端这些人的呼吸吐纳再传递到中部那些人的口鼻之中。换气扇那边一字排开的盏盏警示灯闪烁着红光，在换气扇硕大的叶片有气无力地旋转下，这光就像火光一般闪跳着灌进坑道，就连飘散在空气中的尘土都沾染了它的焰尾。置身这样的环境中不禁让人想起但丁《神曲》中的地狱。
“看，那里便是咱们得避难所。”罗森夫人指指前方五米远的一扇克瑞斯陶密封门，回头对身后的骆铭国说。
骆铭国抬头顺着罗森夫人所指，看见那道门上印刷着“Military-Administrative-Area”（军事管理区）的字样，默默点点头，脸上的神情也不再像刚进入地道时那么凝重了。
领队的那个上尉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年轻军官，他身上的黑蛇作训服已经向众人透露了他的身份。只见在他授意下两名士兵在两边的ID卡插槽中同时插入两张特制的金属身份牌，接着门上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翻下一部光反射键盘。上尉在上面键入一长串密码之后大门随着微小的一声气爆缓缓打开了。
“我真没想到，在这么重要的设施里我们还在使用联邦的产品。”骆铭国指着门锁系统上的一个标志说。
“是啊！H-e-p-h-a-e-s-t-u-s，是‘赫淮斯托斯’公司的产品。精巧、坚固耐用而且可靠，性价比也高。我以前住的公寓楼也用他们的产品。”罗森夫人不无戏谑地说。
“哎！······”骆铭国摇摇头迈进大门。
“军爷，我家娃儿已经喘不上气了，帮帮忙，让他进去喘一小会儿吧！”一位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大爷抱着自己幼小的孙儿给门前摆开护卫队形的黑蛇士兵们作着揖。
“军爷，求求你了，我们老刘家三代单传，眼看就要断了香火。行行好吧！”见士兵裸露在呼吸器外的双眼仍保持着冷峻神情，老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求求你了！我家孩子也快不行了，就让他们进去吸一小会儿气吧！”那位敞胸露怀的母亲爬行着来到士兵脚下抱住士兵的脚，费尽全力哀求说。
经这两人一闹唤四下里本来已经将死的父母兄长们都爬起身聚拢过来，顿时死气沉沉的地道里小小沸腾一阵。骆铭国原先在议会内就以仁义著称，担任过教育部门的重要职务，听见外面的嘈杂拨开自家几个下人重新钻了出来。刚要伸出双手准备接过老人手中的孩童，就被上尉粗壮有力的臂膀拦了下来，上尉指指身边的士兵们说：“骆议员，我们来到这里有两项任务：一、为你们提供必要的保卫服务。二、阻止无关人等进入涉密设施。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所以请你不要让我们难做。”接着给身边两名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们不由分说架起骆铭国就向里面走去。
“慢着！”不远处地面上闪光灯亮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由那边传来。
“你是谁？军事管理区，严禁拍照。”上尉呵斥道。
“水都星《周日早讯》记者，我叫凯萨琳·戴普。”顺着声音的方向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女子从距离密封门不远的一堆难民中站起身来；她踉跄着向前跨步，顺着挂在外套里的带子拎出证件，在上尉眼前晃晃。
“外国记者？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们不是已经被疏散到安全区去了吗？”上尉对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感到有点讶然，说道。
“安全区？试问现下焰湖城还有什么地方比这更‘安全’？作为纽埃舍的军人，你们不是应该积极抵抗来犯之敌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刚刚听说你们是来提供保卫服务的，那么你们又服务于谁呢？”女记者沾满灰尘的苍白脸庞上那双憋成绛紫色的嘴唇连珠炮似地反问着。
“就是，我们都是纽埃舍的人民，政府是民主政府，为什么政府的军队不出去打那些狗日的？还跑到这里来避难？”一个壮汉站起身来与女记者一道质问起上尉来。接着躺在地上的民众们就像一锅沸腾的粥，纷纷提出这样那样的疑问。
“这样的环境成年人尚且还难熬过，小孩子难道就不能躲在所谓军事管理区避过吗？难不成他们中也会有私自刺探军情的间谍？”女记者等民众的声音稍微小点，自己也缓过那口气之后继续发问道。接着她将目光投向骆铭国：“我是《周日早讯》派驻纽埃舍的记者，在焰湖城居住已经整整三年。就我了解的情况来看：以联邦现下对纽埃舍实施的‘闪电打击’策略，多明省诸多城市都不会是联邦军重点打击对象，除非有重要人物在这边。您该不会就是招徕灾难的VIP吧？”
“我······”骆铭国刚准备透露自己的身份却已经被身边两名士兵拖进门内。
“呵呵，看来我的猜想是正确······”女记者话音未落就被一串低沉短促的枪声打断，当她向后瘫软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时，大家都看见对面的上尉端着手中的冲锋枪，那枪口还冒着一缕硝烟。
未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上尉已经从女记者尸体上扥下记者证和相机，回身带着士兵们走进大门里，众人们惊异的眼神被大门重重关在门外。半晌之后门外传来老人孤独的嚎啕声，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人在意这小小的插曲了吧？因为这些天以来因为各种原因死在周围的人已经太多了，也许上尉就是这样安慰自己良心的。
一直以来，骆铭国都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他从来都是摆出一副两袖清风的姿态，总是以教育界的改革家自居，“上议院的勇者”这也是同僚们的恭维，当自己的名字和这一字眼同时出现在报纸的主版和杂志的封面时自己曾经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勇士。可是一个月前当北极地中央城被攻陷，自己被迫离开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像肥皂泡泡一样幻灭在战火之中。自己怀揣《理想国》的海报还未在焰湖城标志性建筑物上张贴过一个月，游牧民的宏虱部队就攻击到了这里。为了自己不会像亲家蒋老爷子和他家三公子一样死于非命，迫于无奈自己要像老鼠一样躲进这散发着腐坏气味的地道中，刚刚自己居然连一个小记者和两个孩子都保护不了。
坐在会议桌前，骆铭国的影子倒映在油光可鉴的红木桌面上，他低垂着脑袋盯着自己干瘪的映像。任罗森夫人除却灰头土脸后趾高气昂地发表着言论：“咱们现在的退让是为了避开联邦的锋芒，以便将来更好地还击。现在我们并不是要完全丢弃桫椤岩，而是要保存实力，这叫做‘弃卒保车’。只要吴思哲将军有能力抵挡了这一时，我们就能重新振作起来！”
“如果，不能光荣地活下去，就让他光荣地死去吧！”骆铭国似是感慨地喃喃低语道，刚刚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冲动了一下：想要光荣地死去。
“对！骆议员不愧是真正的勇者，但是我们也要为吴将军祈祷。联系上舒尔茨了吗？”罗森夫人赞许道，转而询问起上尉。
“早些时候联系上的，他正带着‘逐日者’部队在内的六十多人向这里进发。如果没有别的情况，估计四天之后就可以到达！”上尉回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