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 第一章 异乡陌路

阳历九月中旬的一天傍晚，马岛南部山区一个荒僻的小村旁边，停下来一辆过路汽车。是那种早已达到了淘汰年限的破旧吉普，多年的风雨早已剥蚀了铁壳车体的漆皮，整辆车看上去陈旧古怪，给这夕阳映照的荒凉陋村更添了几分凄凉。

车门打开，一个二十来岁的中国籍男子跨出车来，接过司机递出来的简单行李，和司机互道了再见，打量了一下四周，准备找地方先休息一会。

吉普车慢慢起步，刚下车的男子又扬起右手摆了摆，与司机告别。却见刹车的红灯忽闪一亮，一个肤色黝黑的马国司机从车里探出脑袋，再一次招呼这名中国男子：“天快黑了，你不能一个人在这里呆得太久，这里有麻烦……要不，跟着我去吴里，那里有旅馆……呶，就在前面，也快到了。”

中国男子客气地谢绝了司机的邀请，摆手请司机上路。马国司机缩回头来挂档起步，又问了一遍中国男子的名字：“柳青岩”……嘴里念叨了两遍，抬起离合，开车走了。

柳青岩打量了一下四周：落日余晖之下，只见山岭掩映，衰草连绵。这条来时的砂石路依傍着山根蜿蜒而去。不远的前后，都被山岭遮断。这一带被圈成一个小小的盆地，看上去倒也有边有缘。顺着砂石路伸延出去的一条小道，通向附近的山村。高大的仙人掌围墙，将附近的村子围得密不透风。

柳青岩找到一块石头坐下，捶捶酸困的腰肢，点烟吸了两口，向村子那边张望，希望能看到出来的人，好打听一下自己正挂心的事情。

参差的山脊已经悄悄地吞噬了恹恹的太阳，渐渐转厉的山风在翻涌起伏的草尖上奔号有声。连天的衰草在山风的激荡里释放出无边的肃杀，挂在天边的新月，已在幽暗中渐生光明。

柳青岩心里琢磨：都这么晚了，还找不到人问路，再等下去该出鬼了。村子就在眼前，干脆进去打听……

一边提起一大一小两件行李，将大包背到肩上，手提着小包向村子走去。刚刚走出几步，却听见吉普车开走的方向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

眨眼功夫，一辆蓝色越野摩托车就驶到了跟前。骑摩托的，是一个身穿灰白风衣，头戴黑色头盔的男人，个头偏低，身形肥胖。因为看不见头脸，搞不清他的年龄。柳青岩仅从他矮胖的体型上，估计他大概已是中年以上。

来人将车刹住，伸出一只脚撑在地上，向柳青岩打招呼说：“你就是跟吴里的吉普来的？”

柳青岩点头称是，问他从哪里知道。

骑摩托的人回答说：“吉普司机是我的朋友，刚才在路上遇见，托我晚上从这里路过时把你带上——我家也在里面，和你要去的斯佳镇是一个地方。”

柳青岩连声道谢。正想跨上后座，却听骑车人说：“现在不用着急，我还有点事情。你先去那村里等我——晚上十点钟，我顺路过来接你。”

柳青岩无法勉强。跟他打听了一下去斯佳镇的距离，不过五六公里。又再核对一遍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是村外面的学校操场。只见骑车人蹬着了摩托，“突突突”一阵轻响，便消失在长草掩映的土路上。调转车头的时候，又扔下一句话：

“今晚那村里有节日，是这一带的风俗。你是外国人，也要入乡随俗。”问他什么节日，回答说“翻尸节”。柳青岩听得清清楚楚，当下点头答应。

关于马国的翻尸节，早在学外国地理课时就已经学过。后来在网络上也见到林林总总的报道，来到马国之后，又曾听不少中国朋友也时常提到，是以并不陌生。但是毕竟只是听说，从没有亲眼得见，没料到误打误撞之下，今天适逢其会。柳青岩觉得精神振奋，加快脚步向村里走去，心里暗暗地感激这位骑摩托的朋友。

这是一个颇具规模的村子，大概百来户人家。夜色渐浓，牛群归圈，四周牛鸣牟牟，间杂着孩童啼笑，虽荒陋而不寂廖。

柳青岩的到来受到了村长的欢迎。亲自带着他前前后后走了一圈，介绍了翻尸节的礼仪和忌讳。见柳青岩听得一头雾水，开心地哈哈一笑，说“没关系，不会有人和外国朋友计较。有外国朋友参加，死者有福。”

晚饭时分，“轰嗵”一声枪响，打破了山村的宁静。一时间，呼喊吼叫，奔跑喧哗，使得村庄沸腾起来。全村的男女老幼，围聚在几间草房跟前。草房前面，有一大片空旷场地，平坦如砥。大概是正在上演“开幕式”——一支由上百男女青壮组成的队列正绕着几栋草房马拉松似的一圈圈跑着，嘴里大声吆喝；那奔跑的步伐，也听从着吆喝的节奏有条不紊。

山风已停，烟尘弥漫。从规模上看，这样的“翻尸节”，是被马国人极端重视的民俗仪式。朝着草房门前看去，但见在门口旁边摆放的几张长桌上，罩着几个大大的防蝇纱罩，那里面，扣着长短不一的白布包裹，像是用白布包裹着的干柴。那就是刚刚穿好了“衣服”的几具死尸，在下葬的几年之后，又被思念他们的儿孙后代请出坟墓，与久别了的亲朋好友见见面，以化解生离死别的哀愁。

柳青岩向村长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今晚的翻尸节，有几家共同举办——都是死者家人，联合举办，以示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