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四十四章
朱惠琴和张来新一起来到，当年收留朱惠琴母子俩的大婶儿家。俩人轻轻走进小院儿，四处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农家小院儿，打量着坐在土炕上纺线的大婶儿。
小院儿还是那个小院儿，可小院儿的主人却老了许多。
望着走进院儿的陌生人，大婶儿停下正在纺线的手。眯缝起那双蕴含着深深母爱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来人，并和善地沙哑着嗓子问：“同志，你们需要什么？”
二人像没听见她的问话似的，仔细地端详着大婶儿那爬满蜘蛛网似的脸，和那双鼓着一条条坚硬青筋的手双眼模糊了。
大婶儿下炕给两人端来凉茶：“来喝碗茶!”
张来新将茶碗放在炕桌上，回身紧紧握住大婶儿的手，问道：“大婶儿，你不认识我们了？我们是”
大婶儿将眼睛眯缝更小了，她端详了一阵张来新摇摇头，表示想不起来。
张来新急忙做了一个抱孩子的动作：“巴郎想起来了吗？”
大婶儿这才恍然地连连说：“噢，你就是那个，那个陪知青姑娘来我家生巴郎的姑娘吗？”
“对啊？”张来新眼睛噙着泪水说。
大婶儿再一次地打量了她一番，激动地说：“哎哟哟你现在变得太漂亮得很，我认不出来了嘛！”接着她指了指,站在一旁默默流泪的朱惠琴问：“她是？”
“她就是”还没等张来新说完。
朱惠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激动地叫了一声“大婶儿！”，便泪如雨下地扑进了大婶儿的怀里。大婶儿霎那间愣住了，当她意识到面前的人就是朱惠琴时，不由的泪水夺眶而出，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感谢真主保佑你又回到我身边。”并泣不成声地将她们拉进屋里。
窑洞还是那几间窑洞，但看上去好像比她们第一次来时，干净整洁了许多。大婶儿拿出一些干果摆在在炕上，手拉着手和她们叙旧。
朱惠琴看着大婶儿爬满皱纹的脸，及变得越发不灵便的腿脚。想象着这些年来，大婶儿为抚养孩子所付出的艰辛。忍不住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大婶儿面前，啼天哭地说：“大婶儿，我的好妈妈！当年是你收留了我们母子，又是你抚养大我的孩子，你的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尽。大婶儿，请允许我叫你一声妈妈吧！”
大婶儿悲喜交加地扶起她：“快起来我的好姑娘。这么多年，你为啥到家门口，也不进房子呢？”
朱惠琴告诉大婶儿；孩子能有她这样一个好奶奶疼着，她非常放心。虽然知道自己不配当孩子的妈妈，可又忘不了孩子。她哽咽着说：“所以我每次来,只好躲在暗处看看他。”
大婶儿撩起长衫擦了擦眼泪说：“你是巴郎的好妈妈呢！没有你我哪么样子养大这个巴郎呢？”说着，向她们介绍了孩子成长过程的一些故事。自打孩子稍稍懂些事后，朱惠琴每次寄来好吃的东西，他都必须让大婶儿先吃。如果大婶儿不先吃，他就假装生气自己也不吃。
张来新听完,含着眼泪说：“看样子这小家伙，比他爸爸有良心呢!惠琴，这点像你。”她问大婶儿给孩子起了个什么名？
“小阿不都。”
张来新笑着：“小阿不都?这名字挺好玩儿！”
大婶儿告诉她们；因为队里有好几个叫阿不都的，所以她在阿不都前面加了个小字。只是大婶儿有些遗憾地说，因为她家离汉语学校太远，只好让孩子学维语，并问朱惠琴“没意见吧？”
听了大婶儿一席话，朱惠琴激动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紧紧搂着大婶儿说：“应该的妈妈，他是你抚养大的孩子，是你的孙子，就应该按你的风俗习惯养育他,我没有意见，我非常感谢你”并含着眼泪对大婶儿说；她知道这些年，大婶儿为孩子受了不少苦。也知道大婶儿老了，已经带不动孩子了。自己曾想过早些与孩子相认，把他们一起接走,好报答大婶儿的恩情。可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又不允许她这么做。说着她悲怆地哭道：“天哪！我该怎么办才好哇！”
张来新见大婶儿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于是扒在大婶儿耳边耳语了几句，跟大婶儿一起哭了起来。
三人正哭着的时候，屋外传来一声重物被撞倒的声响。张来新大声问了一句“谁？”并迅速冲出门去。可是院子空无一人，回到屋子她冲朱慧琴摇了摇头，表示没发现什么。
这时，小阿不都连蹦带跳地跑进屋。当看见奶奶和两个陌生人一起哭时，不解地问：“奶奶,你怎么哭啦?她们是谁？”
大婶儿犹豫片刻说：“她们是来找水喝的客人。”
小阿不都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奶奶,问：“她们和外面那个叔叔是一起的吗？他怎么不进来喝水呢？”
三个人无言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大婶儿敷衍道：“噢，他们不是一起的。”
小阿不都很快忘了这事，兴奋地从书包拿出一个本子，得意地说：“奶奶，今天我又得了一个五分。”
大婶儿朝本子瞥了一眼，露出一脸的得意，笑着在孩子的头上呼拉了一把说：“我就说嘛!全村的巴朗里谁也没有我孙子本事大呢！”说着和孩子一起笑了起来。
朱惠琴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静静观察着眼前的儿子——小阿不都。
大婶儿忍不住小声对朱惠琴说：“姑娘，你认了巴郎吧！”并表示；即使认了孩子，在她问题没处理之前,孩子仍然可以留在这儿,等她情况好了再接也行。
“就是嘛！”张来新也赞同地小声附和道。
朱惠琴慢慢走到儿子跟前，试图伸手抚摸儿子的脸。儿子却一闪身，躲到大婶儿身后。朱惠琴举着那只手，站在那里呆愣了片刻。赶紧拉着张来新，含泪朝往门外走去。
大婶儿急忙追出来,喊道：“姑娘你不认他吗？”
朱惠琴泪如泉滴并惭愧地对大婶儿说；看到孩子和奶奶这么亲她很放心。所以她不想在困境没解决前,打扰孩子平静的生活。她拿出一叠钱，交给大婶儿：“妈妈，这些钱你先留着用，我会很快回来的！你一定要保重啊？”
大婶儿满含泪水地冲她点点头，目送两人走出院门。
朱惠琴和张来新离开大婶儿家，急匆匆赶到吐鲁番宾馆。她们跟王建疆是前后脚进得宾馆大门。
在宾馆饭店的包间里，徐健举起一杯酒提议；为大家的重逢干杯!
于是，几只酒杯“叮叮当当”地碰在了一起。而朱惠琴没有跟大家碰杯，则是除了王建疆外和其他人轮流碰了一下杯后，率先喝下了那杯酒。王建疆坐在一边默默地喝酒，至始至终不说一句话。几个人一直叙旧到很晚，才回到各自的房间去休息。
躺在床上的张来新，见安晓喆出去赶紧跟朱慧琴说：“你不能这么拖下去了，得赶竟解决你和那个老男人的事！”
虽然那个男人对朱慧琴不好，但想起他是在自己危难的时候帮助她，也才解决了养活孩子的经济来源，如今要真的弃他而去的时候，开始她还有些不忍心。但为了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的将来，也为了报答大婶儿抚养孩子的恩情，她下定决心回去就跟那个男人摊牌。“如果他能接受我所提出的条件，我就跟他继续过下去，如果”
张来新打断她：“行了你就别‘如果’了,也别对那老东西抱啥幻想。”她又从床上跃身跳到地上，说：“就算你能忍，可根据你说的，这一老一小能够安心在那个家生活吗?”
朱惠琴茫然地看着她，无言以对。
张来新继续劝她，大婶儿已经老了，不仅不能再替她带孩子,而且还急需要别人的照顾。况且她能忍心让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儿子，过动荡不安的生活，或再受继父的伤害吗？如今王建疆似乎觉察到孩子还在，他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朱惠琴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心想对啊!过去不离开那男人，是因为怕失去那份儿工作。现在她已经转正那么些年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再说这些年那个男人让自己受尽了罪，她早已用所受的罪偿还了他的付出。想到这儿，她自言自语地：“我是该下决心了”
听她说这话，张来新有些紧张地凑近她：“哎,你可别胡思乱想啊？过去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就更应该看得开了。何况，你欠大婶儿的情还没报答呢！”
朱惠琴笑笑说，她不是下寻死的决心，而是下决心回去跟那个男人离婚。然后把大婶儿跟孩子接到身边，一起好好生活。说过去她寻死，是因为孩子。将来好好活，更是为了孩子和报大婶儿的恩。
是敲门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张来新去开门，见敲门的是王建疆，一边用手往外搡他，一边态度生硬地问：“你来干啥？出去”
朱惠琴见是王建疆，厌恶地将头扭向一边。
王建疆用肩膀顶住门，他越过张来新的头，望着背对着他的朱惠琴怯怯地说道：“我想跟她跟她说几句话。”
张来新嘲弄地：“几句？”
“两句，”
“到底几句？”
“就两句。”
“那你数算一下，自打你进门到现在，已经说几句话了？”
王建疆语塞片刻又小声嘟囔道：“可这半天我并没和她说上半句话，都是你在”
张来新推了推门，门依然被他用肩膀顶得死死的。她乜斜着王建疆说：“不是我非要拦着你，关键是人家不愿意跟你说话，所以我劝你还是走吧！”
王建疆却依然固执地不肯离去。张来新见状，拉起朱慧琴的手说：“好他不走，我们走！”说着，就要跟朱惠琴夺门而去。
却被王建疆顺势抓住朱惠琴一只手，他跪在朱慧琴面前，声泪俱下地说：“惠琴，你就给我一次说话的机会吧!好不好？”
朱惠琴将头扭向一边，大声说:“放开!我不想听。”并欲抽回那只被他拽着的手。
王建疆却牢牢拽着不肯放。就在他们拉锯似的来回撕扯当中，他看到朱惠琴手臂上道道伤痕。他惊异地看着那些伤痕问：“这是咋回事？这是他是他打的吗？”
朱惠琴鼓足全身力气抽回了那只手，大声吼道：“跟你无关!”
王建疆靠在门上，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悲嚎道：“怎么跟我无关呐!惠琴，这都是被我害的呀！惠琴你骂的对！我不是人，我不得好死。惠琴,我”
徐健等人闻声赶忙来劝解，但王建疆却仍跪在朱慧琴面前悲嚎着不肯起来。
王建疆哭诉道；说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初一时糊涂，既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惠琴，我回去就和那个疯女人离婚。”
“这跟我无关，你别对我说!”
“惠琴，你知道我们王家就我一个儿子。和那个疯女人结婚这么些年，我不敢让她给生孩子。我怕惠琴，难道你就忍心让我们王家在我这辈上断了后吗？惠琴，我想见见我儿子，我们的儿子”
这一席话，更是让朱惠琴怒不可遏。她愤怒地斥责道：“当初不是你让我把孩子处理掉吗?哦，这会儿你怕王家断了后，又想起了那孩子?否则，你永远也不会想起那孩子的，是不是？”
王建疆结结巴巴地辩解着：“是，不全是惠琴，我求你把孩子带回乌鲁木齐来吧！等我和那个疯老婆离婚后，咱们在一起过行不行？”
朱惠琴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大声冷笑着：“你是不是也疯了？竟能说出这么无知跟无耻的话来。我告诉你，你的孩子早在几年前被你杀死了。”
王建疆央求道：“惠琴我知道当年你并没有那么做，孩子现在还活着，就在火焰山。惠琴，你把孩子还给我吧！我会用我所有的一切补偿你，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
朱惠琴怒视着他：“补偿？你用啥来补偿？”
王建疆立刻从身上掏出一叠钱和几个存折捧到她面前：“这里有我这几年的工资和赚的外快，足足有好几万呢！我一分也不留，全都给你，给那位抚养了孩子的好心人”
朱惠琴鄙夷地盯着他：“又是钱。你以为用你那几个臭钱，就能补偿我因你而受的罪吗？你以为用钱就能换回被你杀死的儿子的命，好来接续你王家的香火，和换取你的心安理得吗?”她停顿了一下，又咬牙切齿地冷笑着说：“告诉你，办不到!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我就是要让你悔恨终生,我就是要让你们王家在你这儿断子绝孙，知道吗?”说完，奋力冲出房间。
王建疆手捧着那叠钱追出房间，站在楼道看着朱惠琴远去的背影,一声接一声地绝望地喊道：“惠琴”
然而留给他的，却是一声声清脆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得得”声。43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