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神与神的相遇 -- 序章 冰冷葬礼后的誓约（四）
救了冯渊的一家人姓库那，是住在圣都附近一个村庄的农户。那个带他回来的男人是这一家的主人科尔先生，他的妻子已经去世剩下一个女儿，也就是第一个发现冯渊的小女孩，她叫琳利亚。
琳利亚虽然只有十二岁，却漂亮、能干，又很体贴，每次看见她，冯渊都莫名其妙地想到他小时候在画册里见到过的天使。在她的照顾下，冯渊很快地恢复了精神。
为了报答科尔一家的照顾，冯渊开始去附近的遗忘之森打猎来贴补家用，虽然他每次都不得不直接把猎物拖到市场卖掉，因为琳利亚很怕看到死去的动物。虽然科尔先生一再表示并不需要他的报答，但是冯渊也知道自己给这个本来就贫穷的家庭带来了多大的负担。而且，冯渊悲哀地感到自己社会经验的浅薄，草率地出远门很可能又像上次那样遇难，所以他决定至少要存一些钱。
但是，村民对冯渊的态度并不是都那么友善，很多人都会在冯渊的背后指指点点，小孩子总喜欢在他背后大叫着“恶魔”之类的话，或者向他扔石子。因为库那一家的关系，冯渊一直忍耐着，没有和任何人起冲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树上的黄叶都落了下去，转眼枝头的嫩芽又长了出来。虽然大雪还提醒着人们冬天没有离去，但每个人都已经感到了春的脚步越来越近。
这天早上，科尔先生起得晚了一点，所以他打算在做饭前先去看看农场的羊。因为村子很小，牛羊之类的牲畜都是大家共有的，所有家庭要轮流照顾，这个月轮到了库那家。但当他来到起居室的时候，却看见灶台上已经放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
“冯渊，你还是起得这么早啊。”
科尔先生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答案——冯渊已经差不多把屋子门前的雪都扫开了。
“嗯，我习惯了。”冯渊随口答道。
这是实话，因为在最近的一年里，冯渊几乎都在照顾生病的爷爷，每天早起熬药做饭是他的日课。
“啊，”科尔先生若有所思，“那我先去看看羊，你去叫琳利亚起来吧。”
“让她再睡会儿吧，她昨天晚上睡的比较晚。”
冯渊扫完了屋前的雪，把竹扫把立在了屋外的墙边。一块屋檐上的积雪正好滴落在他身边，他没有躲开，裤子被溅湿了一点。
“你会宠坏她的。”科尔先生别有用意地笑了笑，脸上露出宽慰的神情，“自从她母亲死后，那孩子一直很寂寞呢，所以才总爱和一些小动物在一起。这几个月来谢谢你陪着她，冯渊。”
“琳利亚很坚强的，比你想象得要坚强得多。”
冯渊又拿起竹扫把把那块雪也扫到了一边。
“啊，也许吧。”科尔先生苦笑着，“我这个当爸爸的，可能还不如你了解她呢。”
“科尔先生。”冯渊突然说道。
“嗯？”
“我准备要离开这里了。”
科尔先生一时愣住了，但是他马上又换上了以往一样理解的微笑。
“啊……是吗，什么时候走？”
“一开春就走。”冯渊微微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科尔。
科尔先生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突然问道：“你和琳利亚说过了吗？”
“还没有。”冯渊答道。这无疑是他最担心的事，他有点害怕告诉琳利亚他的决定，或者说，他害怕琳利亚会破坏他本来坚定的决心。
“在你走之前还是告诉她一声吧。”科尔先生善解人意地说道，“她不会喜欢你不辞而别的，至少给她一个哭的机会吧。”
冯渊嘴抿了起来，过了好久他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我……我去叫琳利亚起床。”
看着冯渊走进屋里，科尔先生突然感到莫名的惆怅。明明只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把冯渊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而且他知道琳利亚也已经把冯渊当成了家人。看着长大的孩子离开家的父母大概就和他是一样的心情吧，但是这毕竟是他的人生，他有选择的自由。
出乎冯渊的预料，琳利亚已经起来了。看着穿着破旧朴素的冬衣，却更加衬托得清秀可爱的琳利亚，他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梗住了，赶忙跑到锅边忙活了起来，免得被敏锐的琳利亚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爸爸呢？”
琳利亚扫视了一下起居室，向冯渊问道。
“他去看羊了。”
冯渊一边庆幸着自己的声音没有走调，一边把盛好的早餐端到了桌子上。
琳利亚好奇地打量着冯渊的脸，一边把自己那份早餐拖到身前吃了起来。
冯渊没有吃，他的头脑里一直飞旋着科尔的话——“她不会喜欢你不辞而别的”。唉，离开春还有一段时间，还不用这么着急，总会有机会告诉她的。这么说服着自己，冯渊也终于开始吃了起来。
“冯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正吃着饭，琳利亚突然的发问吓得冯渊差点没把嘴里的汤喷出来，他抹着嘴，暗暗惊叹这个小鬼的敏锐。
“没……没什么。”
冯渊勉强挤出了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容，让他的脸看上去有点抽筋。
看来琳利亚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放心，她依然关切地看着冯渊的脸，像是要说什么。但是她没有能说出口，因为就在这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冯渊赶忙起身去开门，好避开琳利亚审视的目光，但是当他看见那几个神情严肃的村民时，立刻把刚才的尴尬抛在了脑后，因为他感到事情不妙了。
“琳利亚，你爸爸受伤了……你快跟我们来。”
咣当，琳利亚手中的汤匙掉在了地上。
略微犹豫了一下，冯渊拉起惊呆的琳利亚跟着这几个村民向羊圈附近跑去。刚才冯渊还和他在说话呢，怎么就出事了呢！
一路上，虽然一边担心着科尔先生的安全，一边还要顾着琳利亚，冯渊还是明显地感到了那几个村民的目光中露骨的敌意。
来到羊圈边，琳利亚几乎立刻便哭了起来，冯渊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几乎跌倒——科尔先生，这个总是温柔地微笑着的男人，肢体残缺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冯渊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出那么多的血，以科尔先生的身体为中心，纯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巨大鲜红的圆，仿佛那天空火红的朝阳在地上映出了倒影一般。先赶到的医生已经离开了科尔先生身边，对旁边的几个村民遗憾地摇着头。
痛苦的呻吟声中，琳利亚挣脱了冯渊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扑倒在科尔先生还略有温度的身体上，泣不成声。
“被偷羊的狼袭击了，罗第看见的。”
“这边很久没见过狼了啊！”
“那个‘恶魔’小子来了之后发生了好多怪事。”
“还不是科尔引狼入室，我告诉过他的。”
“那琳利亚……”
虽然身边村民的议论明显涉及到了他，但是冯渊却对他们说的话没有一点兴趣。他的眼睛只看着一个地方，他的耳朵也仿佛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对冯渊来说全世界在这一刻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除了躺在雪地上的科尔先生和悲伤恸哭的琳利亚。
……
科尔先生的葬礼在村子的小教堂里平静的开始了。村子里唯一的教士拉马先生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诵读着教典，半个村子的人们都挤在了这个小小的礼拜堂里，向老好人科尔送别。
自从早上之后，琳利亚再也没有哭过，或者说她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她只是呆呆地盯着地面，任由别人带着她到处走。
冯渊站在琳利亚的旁边，一边和悲伤搏斗着，一边忍受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敌视的目光。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了，和孤儿院时所感受到的痛苦不同，和面对科尔先生的尸体相比，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半年前，他刚刚失去了爷爷，今天，他又一次失去了如同家人一样的长辈，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诅咒了，尽管他一直都是无神论的。而且琳利亚，一直都那么活泼的琳利亚，竟然变得如同他刚进孤儿院时一样的冷漠呆滞。悲痛和担忧让他超然了，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只有琳利亚。
从教堂回来，琳利亚还是一样神情呆滞，只是像人偶一样被冯渊拉着。回到屋里，冯渊把琳利亚带到桌子边坐下，径自到柜子里取出了自己的打猎工具。这一幕都被琳利亚看在了眼里，她的疑惑让表情稍稍变得不那么呆板了。
“冯渊？”
琳利亚终于第一次开口了，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有点哑。
“我去林子里杀了那群狼！”
冯渊不由分说，往外就走。但是他没有走出门就被琳利亚拉住了。
“琳利亚？”
“不要，不是它们的错，它们只是太饿了。”
冯渊诧异地看着哭求的琳利亚，大声地说：“琳利亚！它们杀了你父亲！”
但是琳利亚只是摇头，手仍然紧紧地抓着冯渊的衣服不放。
大滴的眼泪掉在了地上，透过琳利亚散乱的头发，冯渊清楚地看见她的双肩在剧烈地颤抖着。
冯渊手中的武器掉在了地上。他伸手一把把琳利亚搂了过来，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泣。不是报仇，不是，她要的东西冯渊其实是知道的，因为他也曾经历过，也曾这样哭泣过，也曾渴求过。
“不用怕，琳利亚，我在这儿。”
琳利亚的哭得更响了。
“不用怕，琳利亚，我会一直在这儿的。就算世界毁灭，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我发誓。”
冯渊紧紧的抱着琳利亚颤动的双肩，闭上了眼睛，庄严地说道：
“我发誓，直到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