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上掉下个狐狸精 -- 第二拍
从求雨山回来，小行给我打了洗脸水。
我在盆水中洗了脸，在水波涤荡之间，窥见了自己的脸：我的脸，线条刚毅，却因为五官精致而平添了许多的秀逸。
我倒是不怕自己长的俊逸，只怕这份俊逸经不起岁月的磨洗。
如果我经常做的那个的梦是真的，我李卓吾就是梦中的李三郎，那么，八公主现在在哪里？
我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这些了，身为一寨之主，我关心的，应该是做一个怎样的大王。
大跟风曾说：“大王，像松树，挺拔，风吹不倒！”——呵呵呵，到底是爷们，说话就是中听。
小旋风曾说：“大王，就是一颗竹子，身材修长，英明神武！”——呵呵呵，不愧是我的跟班，说出来更好听。
但是小旋风也说过：“竹子的心，是空的……竹子很伤心……”
我是坐拥十万八千三百里奇峰怪浪的乌龙寨的大王，放眼这万里江山，风虎云龙，唯我独尊。
“报——报——报告大王！”小旋风慌慌张张，又跑到了我的跟前：“报告大王！天上掉下一个狐狸精！”
我看着他，皱起我那细细长长的眉毛：“狐狸精？带我去看看。”
我走在前面，小旋风偷偷跟在我后面。
我一不小心，又看见了小旋风脸上的五爪金龙，那巴掌印好深。
我一边默默看着前方，一边忍不住问道：“疼吗？”
听到我的话，小旋风突然站住了。
我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小旋风顿了一下，脸上突然绽满了笑花，露着黄黄的牙齿说道：“不疼！”一边活蹦乱跳地跑到我的前面去，喊道：“大王快走，今天的狐狸精可漂亮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愣在了原地。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变成这样子了。
见我没有走过去，这回，小旋风回头问我道：“大王，怎么了？”
我看着小旋风的眼睛，他的眼眶，红红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旋风，直看进小旋风的眼睛，看到他的心底。
我七岁成了乌龙寨的债主，当时大跟风十七岁，小旋风七岁。我还记得七岁那年最后一次在这里玩过家家的情形。
红色的枫树叶，一如今天这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我就坐在这条路旁的石凳子上，一本正经地看我手中的枫树叶。那时候，我扮演的是寨主，小旋风还是小旋风。
“报——报——报告大王！”小旋风骑着一根新摘下的白色芦苇，从远处一蹦一跳跑到了我的跟前。——那芦苇在秋风中飘动，偶尔飘出一两缕的白色芦苇绪，飘到我的脸蛋旁。
“慢慢说来——”我拖着声音，头也没转一下，继续认真看我手中的枫叶。
小旋风慌慌张张说道：“报告大王，前面有一只妖怪。”
于是我把枫树叶放在凳子上，慢慢站了起来，说道：“什么妖怪？”
小旋风继续慌慌张张奏道：“是一只大眼妖怪，腿很大，很恐怖！”
于是我说道：“小旋风，前面带路！”
于是小旋风把我带到一只癞蛤蟆前面，那蛤蟆傻傻地趴在地上。
于是我说道：“不怕！看大王打败它！”
接着，我解开裤裆，朝着癞蛤蟆撒泡尿。那蛤蟆便傻乎乎往我的尿里跳。
小旋风便在旁边大叫：“大王英明！”
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的童年结束了。
那天，是我登基的那天，也是在那片枫树叶下面，我站在小旋风面前，低着头，空空地跟小旋风说：“我们以后……不能再玩过家家了……”
小旋风傻傻地问我：“为什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说：“因为以后我是寨主。”
小旋风依旧傻傻问我：“你可以不当寨主吗？”
我摇摇头。
“为什么？”小旋风问我。
“因为……”我的眼睛看向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红色枫叶：“父亲走了……”
是的，父亲走了，我是寨主，我要有寨主的风范。
小旋风看着仰头看天空的我，看了好久，突然问道：“那以后……你可以偶尔不当寨主吗？”
“不可以！”我低下头来，我看着他流连的模样，突然对着小旋风大声喊道：“当寨主就要永远当寨主！父亲走了就永远走了！不会回来了！永远不回来了！我们不会再玩过家家了！”
父亲走的那天，我没有哭。
但是，此刻，我的眼泪如断了线的水晶项链，掉落在红色枫树叶铺就的大地上。一颗、一颗，我怎么也拦不住。
小旋风愣在旁边看着我哭，吓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旋风走上前来，用他的小手擦干我的眼泪，笑着对我说：“卓吾，以后我们还可以玩过家家。以后你是寨主，我是小旋风，这不就是过家家吗？以后我们，要永远玩过家家！你要高兴！”
“是……是吗？”我将信将疑看着他。
“当然！”小旋风笑着用力对我点点头，“我们拉钩！”
我擦了擦眼泪，看着小旋风有点迷惑。这一天，我流干了我一生的眼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哭，我想我以后也不会再哭了。从今后，我是乌龙寨的大王，——李卓吾！
那天，我和小旋风拉过勾勾了，从此后，我们永远玩过家家，我是寨主，他是小旋风。
这一晃，十一年就过去了。
我看着小旋风的眼睛，从他的心底看出来。
很多时候，语言总是苍白的，千言万语，不如一个眼神的清澈坦白。
突然，我用十一年前玩过家家时候的夸张语调说道：“小旋风，前面带路！”
小旋风兴高采烈地一转身，朗声唱道：“大王请！——”
我大踏步往议事厅走去，原来十一年来，我们谁也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
“我永远当你的小旋风……”
“我永远要当一个好大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