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与重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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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闹钟按时敲打着要自由的耳膜。要自由有个特别的习惯：就是在家里她从不穿衣服的。因为衣服在她眼里或多或少地限制着她肢体的自由；再者，这栋别墅也仅仅生活着她一个人而已，穿与不穿之于她来说并没有丝毫差别。她要的自由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无牵无挂，而且还要尽可能在肉体上的无拘无束。
她光着身子看电视节目，她光着身子流泪，她光着身子看远方的船灯，她光着身子入睡，她光着身子做梦，她光着身子醒来，她光着身子吃早餐……
她一直为自己感到庆幸，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成天得用衣服把自己的躯体裹着，考虑身边的人的视觉感受，挂虑世俗的道德，被自己的羞耻心理牵绊着。而她确信，她能有今天的自由，都是她的“自由”给予的。这个她不辞辛劳创造而来的“自由”回报给她的。
对于上班她没有丝毫的马虎，她知道只有去上班了她才有经济收入，而只有自己有经济收入了自由才有保障。即便她不情愿去穿上制服，但她还是安慰自己说：这是自己能够自由的前提。想到这一点，她于是更愿意了些。
在她心中，这栋华美的别墅除她之外不可以有另外一个人入住。同样的，她那辆轿车除她之外不可以有另外一个人入座。因为只要有另外一个人的出现，她的自由便受到了侵袭，而这是她万万所不允许的。
她打开车门，而她又突然发觉有一件东西忘记带上。可是她就是想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东西，总是一定有一个东西没带。她顿时有些无助，但没有人可以提醒她，为她检查，因为这块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她努力地想了想，但还是了无头绪。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找了找公文包，可还是没有半点成果。于是她决定回屋。因为她之前有过这样的感觉，就是每当走了一段后忘记了什么东西时，回到原地就可以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虽然这里没有人，但她对别人的不信任对他人的戒备使她不得不把车门关上，把车库的铁门锁上。即便她知道自己只是离开这里几分钟时间，但心理的使然使她必须去做这些事情，已获得一些安全感。或许是过惯了竞争的日子，她时时地感觉到有他人在威胁着她，难以磨灭。回到屋里，她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忘了手表。她说不出这种神秘的感觉，但是她知道这种办法一定能够帮助她。看着自己手上的手表，她嘴角微微的一勾。
正值上班高峰期，大道上灌满车辆。它们蠕动着。要自由看了看手中的表告诉自己：离上班的时间还有足足的半小时。所以她并不为此而发愁。其实她上班以来未曾吃到过，她对待工作是认真的，因为她知道她的工作是和自由紧紧连在一起的。她坐在车里，而用烟来消磨等待的时间是她最愿意做的。等待是难熬的，寂寞的，内心悬着，而烟雾正好弥补了等待所带来的缺憾。把自己淹没在烟雾里，把时间埋葬在烟雾里，一切显得短促而简单。不知不觉中前台上的烟灰缸里横竖着五只烟头。
她听到从车后传来的喇叭声后掐灭手中的烟，然后给自己喂几颗清口的木糖醇。踩下油门，开动轿车。她并不关注路边的行人，也不关注路边的建筑群，因为他们的存在与否根本对她起不了任何作用。
要自由念的是企业管理专业，也毕业后她也如愿以偿地进了一家企业当主管。在大学，她的成绩是优秀的，是校优秀毕业生。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她现在是公司营销部的总经理。
“经理，上午九点半有个客户要来会见您？”刚一坐下来的要自由就接到紧随其后进来的吴秘书的这句话。
“知道了，和会议相关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吧。”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那就好，辛苦了。”要自由对自己的手下总是这样有礼貌。当然，在她心里，这只对她有好处的。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搞好了，工作就更容易做了，也更有效率了。而另一方面，她也是有提防的，因为她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竞争，在无情的商业游戏里，角色是很容易变换的。她知道自己时时存在一种逼人的胁迫感。
“那我出去了。”
“嗯。”
会议室里，无孤独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内心不免有些紧张，这次谈判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他的升迁。公司现在很器重他，大订单多是让他去处理的。虽然之前已经取得过不菲的成绩，但每次都是面对不同的人，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是的，他没有理由去放松自己，竞争和压力无时不刻地围绕在身边，或许一个不小心都会把一个大订单毁于一旦。虽然才三十五岁，但生活的压力还是让他显示出岁月的无情，他的眼角已有较多的皱纹了。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几口水，一下子感觉自己精神了许多。他看了看表，便得知自己已经来这里五分多钟了。
“您好，让你久等了。”吴秘书礼貌地说，“我们经理马上就到。”
“恩，好的。”无孤独耸耸肩，给自己一些精神。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他看见一个女子正朝着会议室走来。而一种极其强烈的熟悉感从他的脑中涌出。他确定他会这个人曾经十分熟悉。他努力地去想曾经所熟悉的人，而未等他想出个结果来，要自由已经来到了门口。
“您好，久等了。”要自由伸出手。
“您好，很高兴能与您见面。”无孤独目不转睛地盯着要自由看。而在要自由心里，眼前这个男人是那么的熟悉。她闪光似的在自己的脑中提取人影，然后确定他就是自己大学时的男朋友——无孤独，但这里是会议场所，不是叙旧的天堂，她再怎么激动和意外都得压制着。但她的眼神还是不由地锁在他的脸上。
“请坐，我们的会议马上开始。”吴秘书见状连忙提醒道。
“哦，谢谢。”无孤独从旧事中醒回现实。
……
谈判顺利地进行着，双方所提出的要求各自均可以接受。会议的气氛很是融洽。要自由和无孤独都感觉到自己开过那么多的会议从未像这次会议轻松和顺顺利利。
“呵呵呵，看来我们都很默契。”无孤独高兴地说，“所提的条件大家都接受了。”
“恩，这是我开过最理想的会议。”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知……”要自由盯着无孤独，犹豫了一下说，“不知无先生中午是否有空闲？”
“有。”无孤独坚定地回了一声。他知道要自由的用意，他也想和她好好地叙叙旧。事实上，这次任务的完成，无孤独有一天的假期。回去公司报到也是下午四点的事情。
“那好。”要自由内心有种相投的欣喜，但她还是平静地说，“那我们中午一起庆祝一下。”
“既然经理开口了，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经理，我这就去安排。”吴秘书惯性地说道。
“哦，这次我自行安排，你也可以休息一下了。”
吴秘书看了看要自由，再看了看无孤独，有些不解的说，“那我把会议资料拿回去整理一下。”说完便离开会议室。
对于要自由的反常，吴秘书深感不解。平常要自由别说主动邀别人吃饭了，就是别人邀请她，她都不情愿接受。只是去一些不得不去的宴会。但他没有想太多，因为再想也没有用，想多了对他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而对于要自由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出反常之举，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情感与理智之间，情感占据上风之时，也只能去做一些情感认为要去做的事情了。邀请无孤独一起去吃饭，是要自由一时的冲动。毕竟她根本不愿意另外一个人或深或浅地进入她的生活。
大学期间他们有过如胶似漆的美妙日子，有过浪漫的情节，有着美好的憧憬，但毕业后这一切都幻化成一缕轻烟，就像要自由抽烟时陶醉在烟雾里，可烟雾散尽之后，陶醉感也无影无踪了。
十年间，她没有和无孤独联系过，哪怕是一条短信。十年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十年之后他们还能够再见面。只是有些戏剧的是，他们重逢的地点是在会议室里。
“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坐在包厢里的要自由对自己摇摇头说。
走在路上的无孤独，心里无时不刻地从回忆中找出那个熟悉的面孔，接着安上名字，以及一些情节。他并不期望等会的餐桌上遭遇尴尬。
一阵奶茶香味飘进他的鼻子，他的目光向四周搜寻。他看到了，就在自己面前的十几米出有一家奶茶店。他跑过去，拿起菜单扫了一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此举，但心中总是有一股力量使然。他的目光最后停落在“核桃奶茶”四个字上。他因此微微一笑，豁然开朗。
“对，她是要自由，对她是自由。”他兀自坚定地说，如释重负。“她一定是要自由。”
“先生，您需要什么？”服务员礼貌地问着。
“没有没有。”无孤独摆摆手说。接着离开奶茶店。
看着无孤独因高兴而摇摆的身躯，服务员怪怪地摇摇头。
与要自由分手后，无孤独经朋友介绍，他又认识了一位女子，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李闲适。他们也有了个孩子，叫无独立。当然，在他们眼里，无独立并不是什么坏事，他们知道每个人都向往自由，但是自由过了火，太独立了，便会失去很多身边的人，长此以往，最后剩下一个人。也因此他会陷入孤独、寂寞、无助，找不到一定的亲情、友情、爱情的依附，没有安全感，对他人产生不了足够的信任。他们要提醒自己和他们的儿子千万不能走入这个深渊。无独立，不是没有独立，而是相对的独立，保有充分的自由，有所依附和有所被依附的独立，有所依附和有所被依附的自由。
“想不到我们在十年后竟在严肃的会议室里重逢。”要自由开场白道。
“我也想不到，原来世界这么小，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无孤独耸耸肩说。
“你还是那么风趣。”
“你倒是变得我有些认不出来了。”
“是吗？我变成怎么样了，瘦了，胖了，老了……呵呵呵……”要自由心无忧虑地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无孤独的脸上。她好久没有这样让自己去看一个人了。她也要好好看看这位曾经与之爱得死去活来的男性。之前，她的目光里只有“自由”和她自己。
“好像是老了些，不过比当然更有韵味了许多。”
“是吗。你这是夸奖我还是在感叹我呀？”
“你还不了解我吗？”
“当然，我只是看个玩笑，再说了，我还不知道自己变成怎么样了是吧……”
“这也倒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太可悲了，或者说他根本不配说他自己就是自己。”
“好了，不说这些了，为我们的重逢干一杯吧。”
“恩，我们都是不容易的。”
他们一饮而尽。
“这个包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无话不说。”要自由习惯作为一个领导者。
而平常一向认为和别人一起用餐会限制自己自由的要自由，这次却吧不这样认为，反而变成主动者，她也认为自己好就没有这么轻松和自由过了。或许她真的一个人生活太久了，或许她面对的是她曾经用心去爱的人，久别重逢，一见如故，内心不免有无数的话要说。不管如何，总之在此时要自由心里，她很需要这样一个人与她一起聊天。
“家里人还好吧？”无孤独问。
“家里人”，这三字对于要自由好陌生。她听了也是心头一震。她从未想到要过一个家。她要的自由还没享受够呢！被这样一问，她手中的筷子都脱落了。
“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没拿稳。”
“孩子应该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大吧？”
“我实话实说吧，其实我还是一个人，我是单身。”
“不是吧，我的天啦。”无孤独着实的不解。
“很奇怪吗？”
“为什么不结婚？”
“我还没自由够呢？”
“那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走极端是会有惨重的代价的。”
“我并不认为我在走极端。”
“也许吧。每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都是不一样的。其实，我们分手后两年就结婚了，孩子已近九岁了。”
“恭喜你了。”
“我只是走社会人该走的路。”
“其实一个人生活久了也就习惯了。”
“可一个人生活不会太孤独吗？”
“不孤独……不……孤独……不……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孤独的，但我喜欢目前的生活。”
“你在欺骗自己，看你说话都没底气了。”
“可我们毕竟相别了十年。”
“可是一些东西是变不了的。”无孤独盯着要自由的眼睛。最后要自由的眼睛逃跑了。“自由，别跑，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你在骗自己。”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要自由还是没敢正视无孤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