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变幻风云〈二〉 -- 第二回 无字经书
听到自悔师太那断断续续、声音悲痛的一句话，孤心豁然回望，眼见自悔师太已然瘫倒在地。孤心现在就是个外冷内热的少年，毕竟尚有一份深厚的亲情残留在他心里，那是永远抹不去的。况且，奶奶出家了，以是个风烛残年的佛门老尼，每夜颂经忏悔过去犯下的一时罪孽。孤心常听妈妈沈云熙说过这样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分明是有意告诉他，日后不管是碰到哪位亲人，都不可冤冤相报，他们永远是一家人。恨这个字一直埋藏在孤心的心里，到了关键要恨的时候，孤心却恨不下去。恨，怎能抹去亲情！他箭步冲到自悔师太身边，赶忙俯下身躯抱起了自悔师太，眼中泪花滚滚，嘴唇微动，有些话到了嘴边，终究不能说出来。
自悔师太已经心力交瘁、日日受到良心的谴责，这么多年来从未间断过。现下，她奄奄一息的看着孤心，深深感到孤心的心情亦是万般痛楚，甚至看到了孤心内心最深处所渴望的往日亲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玉儿，奶奶···在你们母子离开后···的两年里，夜夜饱受良心的责骂，终于···奶奶自觉罪孽太深，遁入空门，就是想赎罪，想乞求佛祖保佑你们母子平安~~~！你可以不原谅···奶奶，因为一切都是奶奶的过错！”自悔师太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很接近“油尽灯枯”四个字。
孤心猛烈的摇头悲泣，“别说了···别说了···！你永远是孤心的奶奶···是最疼爱孤心的奶奶···！孤心···不该恨您。”
“恨我··没关系！千万不要恨你爹···，他更思念你们母子！”说到这，自悔师太渐渐闭上了双眼，懊悔的目光消失了，几滴懊悔的泪水沿着眼角缓缓流了下来。
相见偶然，离别瞬间，尘世的悲欢喜悦就是这样无常的瞬息万变。
孤心做梦都不想到奶奶的去世居然快的不可想象，很多年前，他只是听妈妈说过，奶奶不知因何缘故，突然落发出家，遁入空门。这个消息令人半信半疑，当然这是他们母子无意间打听到的。多年后，孤心是唯一送别奶奶脱离尘世苦海的亲人，误会和隔膜也因他而起，因他而去，似乎以让自悔师太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在无遗憾。因为，她临终前听见了孤心最后那句换，“你永远是最疼爱孤心的奶奶”，虽然孤心痛恨过她，但恨亦是爱，是一种割舍不开的亲情之爱。孤心原谅了她，正是如此，自悔师太故去之后，还流下了几滴热泪！
孤心经历过一段最痛苦的离别，正是妈妈沈云熙的病逝。纵使这悲伤的心情极容易让人意志消沉，但孤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明白无论怎么痛苦，都换不回曾经的美好时光，他必须修炼法术、飞升成仙，或许才能把失去的亲人救活。他慢慢放下自悔师太的躯体，用力擦抹掉脸庞上的泪水，屈膝跪地向自悔师太磕了三个响头，挺身悲声道：“奶奶，您一路走好。等孤心修炼成仙，立刻让您和妈妈还阳。”他把希望寄托在了修炼法术、飞升成仙之上。可他从没想过，要几时才有机会修炼法术，而世间的法术又是林林总总，哪种法术才可以使肉体凡胎之人修炼成仙？成仙之后，这所谓的仙，又是否真有令亡人还阳的法力？总之，这段修仙之路太过渺茫无际，谈何容易！
“师父！”女尼与若辰从佛堂内漫步走来，先前还有说有笑，忽然见到孤心跪在自悔师太的躯体前，面色悲痛欲绝。而自悔师太静静的平躺在地，女尼不禁心下愕然，失声之余，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于自悔师太的躯体边，抱起师父痛声喊道：“师父···师父···，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自悔师太双目紧闭，脸色颇带几分欣慰，眼角边所流淌的热泪正缓缓滑落，气息脉搏皆以全无。很显然，自悔师太是突然圆寂了。
“师太！”若辰骇然跑来，恐慌的目光直视自悔师太的躯体，惊怔之极，手中那本无字经书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心痛欲裂。
孤心黯然伤色的站起身形，道：“师太圆寂了。”
“师太，师太···！”若辰亦跪在自悔师太的躯体旁呜呜大哭，泪如雨下。她和自悔师太相处的情谊深不见底，绝不逊色于自悔师太的任何一个弟子，她焉能不伤心呢！
“师太是怎么死的？她是怎么死的？”若辰哭着质问孤心，开始怀疑是不是孤心害死了自悔师太？
孤心神色伤然的上前拉起若辰，道：“师太的死，我比你更难接受，这是她的命！”
“是不是你把师太害死了？是不是？”若辰哭嚷着追问孤心，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怀疑。其实她也不想怀疑这个好哥哥，但事实摆在眼前，纯真无邪的她不相信自悔师太会平白无故的死去。
孤心默然片刻，心道：“这的确和我害死的没什么区别，就随她怎么想好了。”想至此处，点头道：“师太是因我而死的，你要骂就骂吧！”
若辰何等善良，绝不可能去骂孤心，如果孤心不承认，她哭过一场、伤心一段日子也就没事了，刚刚失去这样深情的“好朋友”，换做是谁都无法避免。偏偏孤心不肯否认，若辰实在不敢面对，居然一头扑进孤心的怀里，紧紧抱着她，一个劲地摇头，“不是，哥哥说谎。哥哥是好人，哥哥不会害死师太的！”若辰嘴上这么讲，实则怎能不往心里去。她和孤心之间从此有了误会，亦使多愁善感的她，变的判若两人，郁郁寡欢。直至数日后，误会才逐渐慢慢解开。
“若辰，别闹了。你师兄怎么能害死我师父呢？”女尼哭泣着对若辰劝道。她早看出孤心是故意这么说的，但不晓得他是什么居心。不过，女尼察觉师父身在俗世时一定与孤心渊源极深，不然两人刚刚面对面的瞬间，双方的心情哪会激动得无法形容，甚至落泪。这明显就是某种预兆，可惜她和若辰都未来得及追问内情。
若辰依然拥在孤心怀里大哭，嘴里不停的说“不是，哥哥说谎。哥哥是好人，哥哥不会害死师太的，”这句颇为含糊之言。她太伤心了，自记事以来她的人生就充满快乐温馨，她从没有这么伤心断肠的哭过，也没有某位至亲之人或特殊“好友”离世的事上演。她反复说着这句话，无非是天真的想要孤心收回先前的承认。孤心良久不言，任由她一直哭嚷着，泪水淋湿了他的衣襟。
女尼见若辰这样哭涕下去总不是办法，决然探手轻点在了她昏穴之上，若辰在哭声与悲伤中昏沉了过去。孤心一怔，看了看若辰满面泪水的脸蛋儿，对女尼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孤心察觉到这女尼身怀点穴之技，此人未出家前定是修炼过法术或者武技。
女尼从地上拾起那本无字经书，忧伤地说道：“师父圆寂之前，命我去取这本经书，想必是要把经书亲手送给你。”说着，将经书递了过去。经书的书皮陈旧，长约九寸、宽六寸，有一指的厚度，上面无字，象是在世间流传了无数个年头。孤心迟疑着接过经书，向书皮看了一眼，又决然递了回去，道：“这是你师父的东西，我不能收。她因我而入空门，又因我的到来而死，我不可以再要她生前的遗物了。”
女尼毅然推回经书，道：“你们的关系只有你最清楚，即便是遗物也是留给你的。我以前听师父说过，这本书不属于佛门，你全当是留念好了，收下吧！然后带若辰走，好好照顾她。”
孤心皱了皱浓眉，迟疑着将无字经书揣入怀里，道：“那她呢？她什么时候会苏醒过来？”
女尼道：“四个时辰之后就会醒，可能一梦醒来就把今晚发生的事全然淡忘了。”
孤心的神色陷入了悲伤之中，望着奶奶的遗容，轻声道：“有劳帮我安葬师太，让她老人家入土为安。”
女尼忧伤地点点头，含泪再看一眼师父的憔悴之容，道：“不用你说，我也会的。我先代替师父谢谢你照顾若辰了。”
孤心怔了一下，道：“你晓得若辰的家里出事了？”
女尼道：“断来生对四大家族虎视眈眈很久了，如果王家不出事，王老先生和雪冷云又怎肯让你带着若辰连夜赶路去天外天避难。”
孤心的目光立时冷厉异常，抱起若辰的娇小身躯，怒问道：“你是谁？”
女尼幽忧站起，道：“你不用怕，我良心有愧，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
孤心感到女尼的心情亦是很痛苦，好象不止是因为自悔师太去世一事，又问道：“你把话说清楚？”
女尼流着泪反问道：“你真想听吗？”
孤心犹豫片刻，道：“想听，就看你想说不想说。”
女尼道：“这事本不该对你一个后辈去讲，因为即便讲了你也帮不上忙。”
孤心道：“你肯讲，我就肯帮忙。”
女尼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似下定了某种决绝之心，道：“你听过断来生这个名字吗？”
孤心微微摇头，沉默之极的望着女尼。女尼道：“我的俗家夫婿就是断来生，我是他的第三房妻子，霍亦萍！我父亲曾是出身天机宗门下的高徒霍云雷，在正道修真而言，他颇有威名。天机宗你一定听过对吧？”
孤心叹声道：“天机宗是正道修真四大宗派之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确实听闻过。”
霍亦萍道：“二十年前，我父亲接受老宗主委派，到外界去寻找一个人的下落，这个人叫楚天绝，是天机宗宗主楚天机的亲哥哥。结果，我父亲一去不返，同样下落无踪。那时我生活在祁连山天机宗门下，得到师门允许，修炼过天机宗法术，颇受宗主器重。我和师门的所有人皆很挂念父亲的下落，宗内也派人下山去寻找过很多年，到头来仍无线索。”
孤心道：“于是楚天机派你下山寻找霍前辈，而你不负众望，查知霍前辈曾在断来生的身边出现过，所以你决心嫁给他，更近一步的寻找线索。”
霍亦萍失色而惊，想不到孤心外表平凡，却拥有如此内秀。“一点没错，我背弃誓言，更换姓名，嫁给了断来生。断来生也是看我那时年轻，略有姿色，才肯娶我。但我···”
孤心暗思瞬间，接道：“但你居然不由自主的爱上了断来生！”
霍亦萍更加吃惊的看着孤心，怎么一切都如孤心亲眼所见一样，分毫不差！“我是爱上了他，他俊郎神气，法术高深，和传言中的一摸一样。我和他生活在一起，真的很快乐。想我也是个修真门人，却会被一时的快乐蒙蔽住双眼。十年后，我人老珠黄了，我不单没追查到父亲的下落，而且还失去了忠贞。断来生不在宠爱我，另有新欢。我心灰意冷，非常恨他。哪料，就这那年，我追寻到了和父亲相关至深的下落。”
孤心道：“是什么下落？霍前辈一直被关押在断来生那里吗？”
“不是。但那是一本法术秘籍，源自于我父亲这一支派，除了我师父以外，惟有我父亲修炼过那门法术。”霍亦萍话音一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继续说道：“我爱上断来生的时候，打消过追寻父亲的念头，完全认定他和父亲的失踪无关。如果不是那本法术秘籍，我根本查不到父亲曾被他幽禁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线索，那秘籍无疑是逼迫我父亲口述，由他们默写下来的。而后，我又得知了一个机密，断来生为了令幻念法术至阴至强，在暗地里害死过无数个少女，以少女之血来进行修炼。”
孤心听的揪心不已，暗道：“这断来生真没人性，枉为修真之人！”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你父亲还被幽禁在断来生那里吗？”
“没有！我打探到一些消息，父亲在我下山之前被一个神秘女子救走了。但救走之时已然法力全失、筋骨寸断，是被断来生那恶毒小人折磨所至。可我竟然还嫁给了他，并爱过他···，背弃了曾立下的誓言！”说罢，呜呜痛哭，泪珠滚滚滑落。
孤心道：“后来呢？你找断来生报仇了吗？”
“我下不了手··我真的下不了手···！”透过这句话，可以晓得霍亦萍用情极深，不能自拔，那种痛苦感是无法形容的。哭至此时，霍亦萍仰面望向孤心，缓缓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犹似皮块般的物体，三寸见方，背负两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当时夜色黑暗，烛光柔弱，孤心也看不清上面刻的是什么字。霍亦萍递上“皮块”，道：“你把这个收好，请代我还给师门天机宗召唤堂堂主陆青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