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六十八节 断章1
比起吐蕃高原的寒冷荒凉，蜀国与吐蕃的交界之地便要热闹许多，虽是两个政权布兵之地，但和平往来却也没有停止运行过，就好象是两个高大的举人相对而立，在漫长的搏弈之中还不忘从对方的血肉之身上获得些什么，这样的交往不是掠夺，而是贸易。
既然是贸易之地，该有的热闹并不稀少，只不过拉萨王系的势力东扩，蜀国不得不禁止了多处关卡来保卫自己的利益，只保留下来唯一的“天门”一处可供商旅往来。
都说踏着沙尘走来的是风，而真正意义上的飞沙走石则是火奴儿扬鞭而策的白龙雪马，那马的色泽虽算不上鲜亮，但在黄土与绿森交织成的颜色中却被凸显出来。
勒下绛绳，白龙雪马长嘶一声扬蹄停住，由于主人的命令来得太过卤莽，这匹日千里的宝马停下来的样子更像是受了惊吓。
“是这里了。”火奴儿抬头望见眼前客栈结满蛛网的招牌，喃喃自道：“流沙驿。你在这里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如果说火奴儿要找的人躲着不见有些麻烦，但对于另一边的问乾坤，他要找的人就在离他不到一丈的距离内站着，当他已经下定决心带走辰辰时，那句“我的命运让我来做主吧”却使他有了犹豫的内心。
我的命运让我来做主吧。
问乾坤没有说话，但他那清扬一笑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双眸之中连绵千里的冰霜似乎也有消融的时候，“决定了吗？”他轻声的问道。
辰辰重重地点了点头，好象许下了一个约定。
“曾几何时，我也这样对他说过。”问乾坤将视线移向天空，仿佛一眼万年。
“父亲总是为我们而骄傲的，他说过，有那么一天，我能独当一面，就好象哥哥今天一样。”辰辰退回到凌泽身旁，继续道：“现在我还不能解释……”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问乾坤撤回游荡在天际的目光将它们映在凌泽身上，道：“凌泽，被选中的人不是你便是我，保护好她，她远没有你想象的坚强。”
被选中的人？凌泽忽然想到了嫦娥，那个未知的预言，他很想向问乾坤问个清楚，但是他知道对方不会说的，于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这个命运不是你的，我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自我。记忆的封印我接不了，我想在那被封的记忆之中必定也有能让我吃惊的讯息。”言罢，问乾坤伸起右手，鸿鹄的啼鸣便在空中响起。
“哥哥，保重。”辰辰红着眼睛说道。
“别担心。还有一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蝶之眼一天内只能用五次，超过这个限制将堕入永远的黑暗。”话音落下，他最后一眼扫视了一下寺中众人，一跃而起，腾入空中。
双脚踏在鸿鹄结实而又柔软的背上时，问乾坤的内心依旧无法平静，他无法认可这样的结果，即便这样的结果是在情理之中。
还是无法左右，无法左右夺天大计中的若干分支，许多的不确定让他更加坚信，只有成为天帝才能让这个世界重回到秩序之中。
通天叶舟在云端露出一角，纤儿一身的紫衣在风中飘扬，船头的她正凝视着渐渐远去的问乾坤。
显然，问乾坤也注意到了她，比起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纤儿的气色好了许多，这样的结果让问乾坤满意地点了点头。
感情永远是强者的羁绊。
迪罗临走事的话语在他的耳边经久不息，并且坠入心涧。他很矛盾，想要营造秩序却又不想一切都死板呆滞，因此，他才会放过凌泽，才会同意辰辰的请求，他想看看，未知的命运究竟能让人意外到什么程度。
“就这么走了？”展寂方才回过神来，刚才的一切犹如梦中。
“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凌泽收了仙气，刚才还在紧张中的自己总算可以松下一口气了。
“大师兄，你要让她留下来？！”沈秋年早已收了匕首，只是双眼中的光芒依然杀气腾腾。
凌泽选择沉没，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明白，我现在是你们的一员，不会在和哥哥有牵连，所以不用担心。”辰辰自作主张地说道。
“不，”凌泽摇了摇头，字字清晰地说道：“我指得是蝶之眼。”
流沙驿。
火奴儿干练的马尾在她伸手推门而入时晃了两晃，有些脱落的尘埃沾粘在了上面，如同头屑。
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不过细心的人便会发现破绽，桌上的一套茶具还残留着清晰的指纹。
“段愚！”火奴儿放声喊到，但并没有马上得到回应，接而连三地喊了几嗓子，大厅依旧是宁静一片。
看样子这个叫段愚的家伙是不会出来了，除非用一些特殊的手段，火奴儿从腰间取出一颗比拳头略小的弹丸在手上颠了颠后毫不犹豫地向着驿站内厅扔去。
如果它炸裂开来，将会是致命的毁灭。
不过很显然，店主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身的，弹丸在两声落地音后便没有了动静，似乎有谁对它做出了处理。
“小霜，你的个性可一点没变啊。”
随着声音的源头望去，映入火奴儿眼帘的首先是段愚那钢制的机械右手，五指波动间是自己方才抛出的弹丸。
“你终于肯出现了！”火奴儿走上前去，与满脸堆笑的段愚四目相对。
“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边说着边将手中的弹丸向火奴儿递去。
“这个不重要，”火奴儿上前一步夺过弹丸，顺势又伸出另一只手将段愚的衣领一把抓过，狠狠地道：“南佑哥死了，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段愚并没有马上做出回答，即使是在气势汹汹的火奴儿面前，不是他不愿回答，而是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曾经的三个好友——段愚，詹南佑，铁若霜，现如今各自失散，就算是像这样的被迫相遇，都没有了以前的欢乐。
“五年前，也就是我们三人为各自的任务分别以后，在秋末，詹南佑死在了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段愚缓缓道来，眼神黯淡。
火奴儿将手松开带着些许的伤感，但只是短短的一瞬，眼神便又恢复到了锐利。”他的任务是什么，难不成你想告诉我是绝密？！”
段愚勉强地笑了笑，道：“说实话，当时只有他的任务看来艰难，与其说是艰难，不入说是真正的送死。”
“那个任务是……”
“刺杀问乾坤。”段愚说到这里，火奴儿不禁心头一惊，心想这样的任务怕是换了凌泽那样的高手也只会是有去无回，哪怕是五年前的问乾坤，段愚接着道：“当年我们二人的任务想必你会记得，我是负责击杀百仙峰有生的力量，也就是消灭那些新生的婴儿。”
“但你败了。”
“是的，”段愚走到一张椅子旁，伸手抚去了上面的灰尘，然后稳稳地坐下，继续道：“并不是遇到了强敌阻挠，而是我自己放弃了。”
火奴儿回想起当年段愚拖着一只断臂倒在墨堡，从伤口中倾泻而出的绯红到现在动不曾忘却，“为什么要放弃？”
“那些不或是孩子。”段愚动了动机械臂，像是在追忆着什么，“不过是孩子，不过是新生的一张白纸，没有仇恨更没有仇恨的动机。我软弱了，为了不引起怀疑，我斩断了自己的右臂。“
“你……”火奴儿欲言又止。
“无须说什么了，当初的三个任务，只有你一个人成功。”
“那不是我一人的功劳，蜀国百姓为了这个任务死伤惨重，墨堡不受辽国攻占，都是靠得他们。”火奴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去提起那些往事。
“此行的目的？”段愚问出了一个看似白痴的问题，但在火奴儿的耳中分明听出了另个问题。
“目的？”火奴儿沉思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道出。
段愚看出了她的心思，摸了摸鼻梁道：“没关系，我明白。”
“你最好明白！”火奴儿呵斥道，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段愚笑笑，切入了他的正题，“越向西走，荒凉之地越多，马匹或者是别的畜生也都不会好使，我有一样东西给你，有了它，你的行动会很顺畅。”段愚示意火奴儿跟随自己来到了客厅的后堂，狭小的空间布满尘埃，空气之中泛着朽木的气味。四面墙上的电灯保持着明亮，两人向前走出一步必然激起地板上的尘埃飞扬，火奴儿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的人，心也一定如环境般——苍凉颓废。
“到了。”段愚扬手止步，只是将脚放在地板上轻轻点了三点，地板便随着“咯支——”声缓慢下沉。
火奴儿并不意外，因为这样的设计在墨家所设的每一个客栈之中都司空见惯了，这里会有，不足为奇。
深五丈不到便落到了极限，地宫中灯火通明，各种器材堆积如墙，杂乱无章的堆放让人联想到主人的随意。
“这些都是你造的？”火奴儿对这里的陈设表现多了些许的惊讶，她边跟随着段愚的脚步边指着路两旁的机械说道：“就你一个人，这算得上是伟大了。”
段愚浅浅地笑了笑，回道：“没有比这更让人寂寞的了。”
火奴儿收回手，没有表情，刹那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五年前三人在一起的画面。
“想起过去了吧？”漫长的过道拉长了段愚的声音。
火奴儿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旁边的机械，就好象是对着另一个世界安静的叹息。
“是这个了。”段愚在一次止步，指着过道尽头的一块隆起的巨大帆布说道。
火奴儿很不耐烦地走上前去，迅速的从腰间抽不火枪，对着帆布两角上的钢绳开不两枪，枪响之后钢绳断裂，巨大的帆布随着阵阵“哗”响滑落地面，露出其中隐藏着的机械怪物。
钢铁白狐坐骑。
“这……”火奴儿收起火枪，抬头望着眼前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丈的钢铁白狐，表情中是盖不住的惊叹。虽说自己也曾见过墨家家中搬运货物的青铜神兽，但却没有见过如此做工精致且材料上乘的机械兽，这无不是一巧夺天工之作，“段愚，你的才能还是让人这么惊叹。”
“拿去。”段愚从一个锦盒之中取出一个金色的小铁块，小铁块上镶着一颗红色的宝石，在将它递给火奴儿时，他道：“这可是钥匙，按下上面的红色按扭，方圆百里内它都能第一时间冲到你的面前待命。”
火奴儿迫不及待地按下按扭，一阵机械声后，白狐的眼睛便泛出了红光，她上前，也许是嫌看得不够仔细，所以便选择了伸手触摸，指尖滑过机身精制的纹络，感受到的是一片温暖，“有体温？”
“没错，”段愚点了点头道：“我想让它们更趋于人性化，想让它们不再单单是冰冷的机器。”
“不过很可惜，”火奴儿抬头凝视着钢铁白狐无神的双眼，道：“体温来自电能，而不是来自于心。”
段愚苍白地笑了笑，并不回答，火奴儿说的没错，机械与活物是不可比的。
“你一直坚信有一它们会有感情是吗？与其在乎这些不如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处境吧！”
“我？”段愚笑道：“已经在悬崖的边缘上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跟我走！”火奴儿做在了钢铁白狐的背舱里，大声对着段愚说道。
段愚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拉下了身旁的操纵杆，道：“走不了了，我注定一辈子都在这里，距离墨家那些伟大的理念我不知道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我有的心境或许有一天你就会了解，不是苍凉与颓废，而是宽容与长安。”言语之中，火奴儿已然被升上了地面，向着开启的天窗越来越近，雪白的光芒落下，比任何一盏电灯都要明亮。这一瞬间，有豆大的泪珠从火奴儿的眼眶滚出，连成帘结成瀑布倾泻而下，段愚抬头，目送着她的离开，就好象看着过往曾经慢慢地消失在了年华的光影之中，他喊：“小霜，还没有完呢，我们三个总有一天会相聚！”
他喊：“小霜，不可以太任性了啊！”
他喊：“小霜，记得我，一定一定不要忘记了！”
他喊：“小霜，保重了！”
天窗合拢，一切都不在回来。
“出来吧。”段愚向着黑暗的角落喊道。
“很感人。”
角落中缓缓走出一人，随着灯光的牵引落步在了段愚的面前，兜帽下的阴影里，是那张俊俏的脸庞。
“南佑。”段愚无所谓惧，即使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你没有说出重要的秘密，所以，我会让你死的明白。”詹南佑揭下兜帽，眼神冰冷，“没错，是我。”
“果然。我之所以不说并不是畏惧死亡，我知识不想让小霜看见杀我的人会是她最喜欢的人。”
“哦？”詹南佑发出一声冷笑，道：“就算是到了最后你也依旧想要保护她。”
段愚没有开口，沉没了片刻，他笑道：“我的生命结束在你的手中，也算没有遗憾吧，只不过，墨家失败的伏笔也就此埋下了。南佑，我不知道最后你会不会回来，我只想说，我和你都可以死，但是小霜不可以，就算是现在这样的你，我想也不会忘记我们小时侯的约定吧。”
梨树下，三个小孩，两个男孩子说他们会用尽一身去保护中间那个女孩的。
寒光一闪而过，段愚的咽喉处喷出一股血雾。詹南佑伸出舌尖在匕首之上舔试着鲜血，他的表情是出奇的痛苦，怪异的笑声中，他将那把匕首伸向自己的左臂，一刀一刀地刺入骨骼。
“都快结束了，快结束了！”
荸荠流沙驿下的诡异幽暗，通天叶舟上的快乐与温暖成为了凌泽众人的主流。沈秋年一边向纤儿炫耀着自己方才的英勇时也不忘抱怨着展寂战斗时的“无能”，展寂坐在一旁，反驳的声音被纤儿的笑声所掩盖，这样一来，便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了。
船头上，凌泽运转仙气使通天叶舟继续开进，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