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鸳鸯梦 -- 第十一章
鬼母悠悠醒转，想起昏迷前的话语，啼哭一声，把马腹抱在怀里，细细端详良久，柔声道：“班犬，叫‘娘亲’。”
马腹班犬摇了摇虎尾，低低伏在鬼母膝上，抬头脆声喊道：“娘！”
鬼母展颜一笑，泪珠滑落腮边。这一刻，那狰狞的青面，不再如此可怖。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母亲罢了。鬼母抚着班犬绯红的脸颊，蓦然抬手在其稚嫩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班犬蹙起眉头，看着鬼母怯声道：“娘……”
鬼母脸孔扭曲，抬头恶狠狠的盯着饕餮，蓦然飞扑至饕餮身前，横爪一撕，将饕餮撕为两半。绿光一闪，饕餮变回原样，无丝毫伤口。鬼母切齿坐于地，恨恨不语。
柳若寒仔细摩挲着镜边，就像在抚摩着一件心爱的玩具。半晌，抬起头看着蚩尤，道：“此物可是昆仑镜？”
蚩尤点点头，道：“天机镜，亦可称昆仑镜。”
柳若寒皱眉道：“我倒曾见过一面古镜，名亦为昆仑镜。”
蚩尤眯起眼睛，眸中波涛如怒。“试言其貌。”
柳若寒沉思道：“彼镜初看，与梳妆之镜无异，只是稍显古老……”
蚩尤低头不语，须臾，抬首道：“仔细回想，可有不同之处？”
柳若寒抬起手，屈起食指，关节在眼窝摩挲着。倏尔抬头，凝声道：“便想起一处不同。彼镜柄端有一条狭长的细缝，犹如……一只闭目。”
蚩尤耸起眉头，铜眼瞪大，垂头喃喃数声。忽又昂头怒啸，声动九霄。“老货欺我太甚。我与你不死不休！”
柳若寒垂手问道：“何事令前辈如此动怒？”
蚩尤脸依旧朝天，耸耸鼻头，道：“无须知晓。对你无甚好处。”
柳若寒抿抿嘴。低头看见侧卧低伏的上官梦凌与寒凌，向蚩尤拱了拱手，道：“斗胆请前辈救我朋友。”
蚩尤扫了地面一眼，道：“那女娃是你何人？”
柳若寒支吾道：“朋友……”
蚩尤盯着柳若寒的眼。柳若寒低下头，不敢对视。
“心上人便是心上人，有何不敢启齿。爱情，岂非下贱之物。”
柳若寒抬起头，眸中星光璀璨。“前辈所言甚是。是我怯懦了。”
蚩尤浅笑一声，道：“喜与憎，只在一念之间。”目光迷离，似乎在追忆自己的曾经。良久，长叹道：“却要仔细了，莫让自己反受其伤。到底你是麒麟，非人也。”
柳若寒伫立无语，若有所思。
“女娃倒是无妨，只是那只吼崽倒是性命堪忧。”
柳若寒惊道：“如何救之？”
蚩尤定定的看着柳若寒，缓缓道：“三升貔貅血和三升……麒麟血。”
柳若寒蹙了下眉头，坚定道：“如此，便请取我身之血三升。”
蚩尤眯起眼，忽然长笑一声，道：“吾戏言耳。”张口一吸，将寒凌伤出黑色之毒全数吸入口中。顷刻，寒凌身下之血尽转为红色。蚩尤右腿在镜面重重一踏，荡出一圈黑色涟漪，游离至鬼母身边。
鬼母惊呼一声，抱着班犬纵身跳开。
黑色涟漪将鬼母坐骑貔貅箍在其中，突然收缩。貔貅厉嚎三声，垂首而死。
蚩尤龙角后仰，高昂起头，长鸣一声。貔貅身上涌出一道血箭，在天空化出一道红色的抛物线，缓缓注入寒凌体内。
寒凌眼睛缓缓睁开，眸红似血。突然扑到貔貅身上，一口咬在貔貅的背颈，吮吸有声。只一会工夫，貔貅如空壳般倒下。蓦然看去，寒凌已长至半丈高。
寒凌回头而视，望见蚩尤，嘶吼一声，如履平地般踏空而行，狂啸而至。
“畜生敢尔！”蚩尤冷哼一声，侧首昂脖，身前凭空浮出一面冰镜。寒凌躲闪不及，一头撞在冰镜上，反震出三丈外。
柳若寒皱眉问道：“请教前辈，不知朝天吼与麒麟有和渊源？”
蚩尤沉吟良久，道：“天地初开之时，东方青龙苦修万年成圣。飞升之时，余有三子，曰麒麟、貔貅、犼。圣母任姒遇青龙生炎帝，炎帝生我麒麟族。我三族本皆安居于蓬莱之岛。阪泉之战，炎黄相争，我三族入中原助炎帝。青帝犼族背炎帝，相助于黄帝，我麒麟与貔貅族视为叛逆，联合诛杀，几近灭族……后龙神降临，怪我等兄弟相残，将我族尽皆流放南部，貔貅流放西北，犼族流放南海。犼族因此战，人丁稀少。与他族产下后代，故龙神血脉逐渐枯竭，退化为朝天吼。”
柳若寒侧过头，仔细端详着寒凌，道：“故朝天吼一族需食貔貅或麒麟血方可回复龙神血脉？”
蚩尤摇摇龙头，道：“距阪泉之战已有三千余年，貔貅与麒麟族血脉亦不再纯正。需貔貅与麒麟血一同食用，方能唤醒龙神血脉。”
柳若寒看着寒凌道：“复求请取我身之血三升，使其再展兽皇雄风！”
蚩尤看了看柳若寒，笑道：“即便你有此心，亦不可使。此崽尚小，躯体能承受住貔貅血已是彪凛。”
洞顶砂尘落下，忽然破开一个圆形大口。月光照下，绿光盈盈。
蚩尤眉头紧皱，死死盯住天空。
夜空苍凉若水，无一丝云，亦无一颗星。柳若寒方觉诧异，天空缓缓裂开一道千丈长缝。
“前辈，这是……”
“吾有要事，你若寻得昆仑老祖，带来此洞候我。”
蚩尤重重踏了下镜面，洞中绿光全数钻入饕餮体中。饕餮抬头张眼，望见蚩尤，怪叫一声，脖子尾于地面一点，转身欲跑。蚩尤怒喝道：“青帝复现，随我入天！”
饕餮眼中厉芒闪起，回身奔至蚩尤身前，拱头将昆仑镜与蚩尤一并顶在头上，嘶鸣一声，耳朵涨大如巨翅，扇了几下，托着蚩尤飞向天空，身后脖子长如尾巴，夜空中，似飞龙在天。
空中，千丈长缝缓缓张开，竟是只巨大无匹的眼睛。眸若死水，又如冷风，讥讽般的望着这苍生、大地、与蚩尤……
鬼母抱着马腹走到柳若寒身前，道：“此女姓甚名谁？”
柳若寒看了上官梦凌一眼，道：“上官氏，梦凌。”
鬼母张大眼睛，蹲下身子，怔怔的看着上官梦凌，喃喃道：“真像……她定是姐姐的女儿了……”忽然抬头问道：“她是你何人？”
柳若寒脸颊红色微现，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藏。她是我……我之萧女。”
鬼母浅笑一声，道：“倒是敢作敢当……只是你为兽，她为人，却如之奈何？”
柳若寒咬咬牙，道：“拼却此身，也要护她一生。若伊弃我而去，便将此心葬了尘土……”
鬼母错愕了下，低头沉思，忽又抬起头直直的看着班犬，从怀中掏出一绢丝巾，递给柳若寒，道：“若上官梦凌醒来，让她将此绢代我捎给她师傅……”
柳若寒楞了下，接过丝巾。
鬼母抚摩着班犬，道：“我儿灵智不高，与上官梦凌为坐骑，望你代为转达……”
柳若寒皱眉道：“前辈，你……”
鬼母摆摆手，抱了抱班犬，走道石案边，脚一跺，面前的地面缓缓浮出一把青色长剑。
长剑翁鸣数声，剑气柔和，浮出一只赑屃。鬼母叹了一声，道：“莫邪，你我分别在即，望你侍护我侄女，算是我对姐姐的致歉罢。”
赑屃点头长啸一声，钻入剑身中，消失不见。
鬼母看了柳若寒一眼，道：“请将此剑一并交于上官梦凌。”
柳若寒点点头。
鬼母捂着自己的侧脸，轻声道：“姐姐，便是我的错了……但我不曾后悔过呢！”
忽然泪流满面。
纵万人谤我，亦有一人懂我。纵万人唾我，亦有一人哄我。纵万人厌我，亦有一人青睐于我……可是……懂我，哄我，青睐我之人已离我而去，独红颜老而不死，苟活于世……美人迟暮，已是人生最凄凉之事，为甚还要叫我居于更骇人的风口浪尖……上邪……我好恨！恨别离！恨长久！恨爱憎！恨天地！恨尘世！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寒茫晃起，鬼母执剑在脖颈处一抹。柳若寒怔然而立。
血色翻飞，惹我沉醉。彼岸花开，君是否安在？黎魅，妾来寻你，君别来无恙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