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鸳鸯梦 -- 第十章
柳若寒执剑而立，衣襟无风自动。
上官梦凌浅笑一声，从包袱中取出金刚伏魔棒作为兵器，却发现舍利子一直颤动着，只因方才打斗没有注意。
舍利子出现在洞中，抖动更盛。鬼母和小孩脸现骇容，俱退了一步。上官梦凌一喜，将舍利子捧在手心，单手托起。舍利子嗡的一声，飞向小孩，撞在小孩手中的渡魂铃上。
渡魂铃发出一道闷响，鬼母尖叫一声，小孩身上闪出一道蓝光，被收入渡魂铃中。
鬼母大惊失色，道：“黎魅，你怎么了？”
小孩神情萎靡，身体慢慢膨胀，开始长出黄色长毛，泛出虎的纹理，腮边白须钻出，头发转白。
转眼之间，小孩头颅以下的身体变成了老虎。
上官梦凌看着这个人面虎身的怪兽，惊呼一声：“马腹……”
鬼母双眼无神，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修成人身的……”
忽然，传来一声怪笑。
“老婆娘，瞧你这痴样，你当初不是不在意他的本体么？”
柳若寒和上官梦凌双双抬头望去，竟是方才小孩骑着的那巨大兽头。
鬼母惊骇的看着兽头，“你……你居然会说话。”
“却是怪了，我为什么不会说话？”
“为甚你十年来从未开口过？你声音我似乎在哪听过……”
“我若开口，你又怎会给我寻这十年的少女作食物……”兽头“桀、桀”怪笑数声，缓缓道：“你丈夫就在这里，你想要回他，取你姐的莫邪剑来交换。”
鬼母瞳孔收缩，张大眼睛瞪着兽头。
兽头声道一变，如少女般清婉。“你居然喜欢这等丑物，那将你也变作丑物！”
鬼母凄声喊到：“是你！是你！原来一直都是你！”
兽头咧开巨嘴，涎水如黏液般垂落三尺却不断线。“不错，便是我。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看在你为我做了十年的仆人并将湛泸剑引到此处的份上，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
鬼母咬牙崩脸，眼中透出无穷的恨意，死死盯着兽头道：“何事？”
兽头眯起铜铃般的大眼，晃了晃肥胖巨大的脑袋，“其实……”兽头血盆大口咧的更开了，嘴角几乎快与耳垂相接触。“他不是你的离魅，而是十一年前你丢失的儿子班犬！”
“什么！”鬼母瞪大双眼，眼中泛着恐惧、惊怒，忽然大叫一声，口中喷出一道血箭，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柳若寒仔细打量着兽头，道：“你是何人？”
兽头瞅了柳若寒一眼，眼珠忽然瞪大，失神良久。兽眼中浮出些许的……怀恋？蓦然缓缓道：“我与你皆非人。”
柳若寒失笑道：“我何处非人耶？”
兽头也不答话，只是看了看湛泸剑，道：“剑留下，人可以走了。”
柳若寒眯起眼睛，寒光乍现，一字一句道：“凭何出此言？”
兽头面无表情，道：“凭本尊之名。”
“不知尊讳是……”
“饕餮……”
柳若寒心中一跳，问道：“君可是九黎蚩尤？”
兽头饕餮抬眼长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事。半晌，长叹一声，声若洪钟。
“念你我本是同宗，速速退去。”
柳若寒拱了拱手道：“可否救我贱宠一命？”
饕餮看了卧在血泊中的寒凌一眼，道：“此畜与你我为夙敌，何故救之？”
柳若寒问道：“魔尊何出此言？”
饕餮皱眉看了柳若寒一眼，道：“似乎你未知本体？”
柳若寒愈加疑惑道：“我的本体？”
饕餮眯起眼，脖子如蛇般慢慢伸长，巨大的头颅飘到柳若寒身边转了一圈，长吼一声：“还汝本身！”
一股紫光亮起，云彩若水般流动。柳若寒身上衣物慢慢鼓胀，破裂。
上官梦凌尖叫一声。柳若寒回头问道：“怎么了？”
上官梦凌只是捂嘴骇叫，纤手指着柳若寒的身体。
柳若寒方觉额头奇痒，忍不住抬手想挠挠额头，却发现指尖居然长出虎一般的爪子，不禁双眼瞪大，骇声大叫，叫声却如兽鸣。额头奇痒更甚，竟长出两只三尺的龙角。一会，全身也开始发痒，钻出一块块鳞片。
上官梦凌支吾几声，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饕餮轻咦一声，道：“原来你未开灵智……咄！”一道金光钻入柳若寒额头，柳若寒前额裂出一条缝。缝隙慢慢扩大，张开，却是一只竖着的眼睛。
柳若寒嘶吼一声，却发觉能说话了，急声道：“我怎成了这般模样？”
饕餮嗤笑一声，道：“这就是你的本体，紫麒麟！”
柳若寒惊怒道：“不可能，我是人，非兽！”
饕餮怒目道：“你是兽非人。莫非你要欺祖耶？”
“定是你使的什么障眼法，还我人身！”柳若寒大吼一声，欲提剑而战，却发觉麒麟身躯极为沉重，仅靠四肢着地支撑。遂张口照着饕餮巨头撞去。
饕餮更怒。忽然口中红舌一卷，一伸，吐出一块墨色浓郁的玉。玉浮空而起，渐渐变大，方看清是只叼着一支玉如意傲然昂首，立
于莲台之上的麒麟，玉色透明，可视其内。
流光浮起，墨色环绕，须臾，玉不再透明，散出阵阵浓厚的王者气息。细看之下，麒麟已化为黝黑之色，忽然张口长啸一声，睁目而视，眼若点漆。
地上的渡魂铃颤了几下，凌空飘至墨麒麟龙脖处。龙脖处圈着一轮金色颈箍，凹出三个小圆洞。颈箍内光芒一闪，渡魂铃柄没入中间小圆洞上。
哀嚎声从渡魂铃中响起，钻出千百个白色魂灵。墨麒麟大吼一声，魂灵尽数被收回渡魂铃中，仅剩一个魂灵仍在地面，竟是方才的小孩。
墨麒麟瞅了小孩一眼，抬爪成掌状，一握。小孩面前凭空浮出一只巨大的麒麟爪，将小孩握在手中。
小孩身上白光泛起，化作一只人面虎身的马腹。麒麟爪渐渐收缩，小孩凄叫数声，拼死挣扎，声如婴孩。
柳若寒心下不忍，开口道：“三岁孩童，尚无大恶，可否饶恕？”
墨麒麟看了柳若寒一眼，凝眉沉思。
“紫麒麟……令吾想及紫薇帝君。韶华易逝……千年呐，帝君倒是登入天界，吾却独困于天机镜中……”
倏尔俯首盯着柳若寒，如俯视苍生。昂然道：“我族后辈，见吾为何不拜？”
一股浑厚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种气息？陌生？却似曾相识……从来没有过的熟悉感。
彷徨中，恍若奈何桥头，彼岸花红，遍野都是血一般的红。谁人独立于花间笑？谁人指引我方向？谁人渡我？或拒我？
气息柔和，柳若寒一怔，就要跪下去，忽又直起身，咬牙不语。
墨麒麟沉叹一声，长鸣。声忽若丝竹，忽若暮鼓。如惊雷般敲在柳若寒心尖。
明明不知韵是何韵，意是何意，心中却能理解，如自身本能……
是什么……揭开了我的春闱？
是什么……触摸了我的心扉？
是什么……拨动了我的心弦？
曲调铿然，如号角般，唤醒沉睡的心灵。
柳若寒脸上浮出圣洁的面容，不由自主的跟着墨麒麟长鸣。
一唱一和，世间难得交心者，倾诉心中一纸哀。
墨麒麟低头看着脚下的镜子，如顾影自怜般，道：“耗吾毕生之精力，为麒麟一族寻求一处世外圣地。心愿未成，身却困于此镜。壮志未酬心不甘！”
柳若寒笑道：“千万人吾往矣。纵壮志未成，此生已无憾。”
墨麒麟眼中一亮，缓缓道：“汝可相托耶？”
柳若寒摇头道：“有此心，却无此力。笑谈天下尚可，若逐鹿中原，实为强人所难。”
墨麒麟眼里浮出失望，叹道：“他年若有此意，再来寻吾。”
柳若寒恭声道：“承蒙抬举。请教尊讳。”
墨麒麟眼神迷茫，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千年之前，吾名蚩尤……”声音低沉，带着沧海桑田的落寞。
柳若寒心中急跳。
“世言涿鹿一战，前辈已死于……”
“笑谈！吾身系天，怎是轩辕剑能斩之？”
柳若寒转头看了看饕餮，其兽头低垂，双目紧闭。疑惑道：“那饕餮是……”
“吾昔日求证仙道，身有三恶离体。一者，渡魂铃。乃吾痴念所化。二者，饕餮，乃吾贪念所化。三者，锁魂幡，乃吾嗔念所化。吾此三恶，不能诛杀。故弃此洞中，设阵困住。却不知谁人偷将渡魂铃与锁魂幡盗去。今日吾为渡魂铃气息惊醒，故收回此处。此铃是你所带之物罢？不知何处而来？”
柳若寒想到白龙寺变，道：“曾见有蒙面二人执此物，只是不知何方之人……”
蚩尤凝眉道：“却是无从查起。可知锁魂幡所在？”
柳若寒想到晦海禅师，摇头道：“不知。渡魂铃却是家师令我前往昆仑山交于昆仑老祖。前辈可否先还与我？”
“昆仑老祖？”蚩尤脸上浮满愁绪与哀伤，看了看柳若寒，道：“可以，但须依吾一件事。”
“请讲。”
“若寻得昆仑老祖，将其带到此洞见吾。”
柳若寒沉吟道：“若是他不肯来，如之奈何？”
蚩尤轻声道：“你去玉虚峰峰顶‘玉虚宫’处，将渡魂铃交给她，她自然就会来。”又挺胸一吸，将柳若寒额前一缕墨色吸入口中，道：“此铃不可长期近身，否则会动人心神。切记！”
柳若寒接过渡魂铃，道：“谢前辈，敢不从命。”将渡魂铃收在包袱中，躬声道：“未知前辈何故落至这般景象。”
蚩尤怅然良久，麒麟足在镜面跺了跺，震出一圈涟漪。恨恨道：“青帝功夫未见长，暗算人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将吾骗至太极图，取天机镜将吾之影收入镜中……”蚩尤忽然想到自己是在后辈面前说自己的窘事，瞪了柳若寒一眼，切齿道：“若得脱此身，定叫那老货知晓本尊的手段！”
柳若寒被蚩尤一瞪，也想到自己的出言卤莽，急急改口道：“不知天机镜是何物，竟能困住前辈？”
蚩尤踩了踩脚下的镜子，道：“即是此物。”
柳若寒低头望去，镜面如湖，四周镶满金边。
方欲开口，却发现镜底映着三个古字：昆仑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