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邂逅红尘 -- 第7章 私塾念书
这家私塾名为“昊天学馆”,塾师姓徐,六十多岁了,教了一辈子书,在这一带颇有名气。据说从他手下出了好几名进士。
私塾里面一共有十二个孩子。五个是今年新收的,四个读了二年,三个读了三年。
香灵是唯一的女孩。
本来私塾里是不收女孩子的,因为徐老夫子与胡文岳是多年至交,胡文岳对徐老夫子的为人颇为景仰。再加上离家里也不远,所以胡文岳就决定把香灵送到这里来。
王寿的座位跟香灵排在一起。这也是顺着香灵的意思来安排的。
开学的第一天,徐老先生端坐在课室正前方,面前放有一张宽大的案台,上面放着书、笔、纸张等用品,旁边还有一把戒尺。
戒尺是用松木制成的,已经磨的通体殷红发亮,光滑如镜。据几个从这里读过私塾出去、后来又成就了一番事业的“名人”回忆说,他们对“昊天学馆”印象最深的,莫过于这把戒尺。
每次谈到这个东西,他们就会不约而同的把手伸出来,互相细细查探一番。似乎是要在上面寻找过去残留的斑斑泪痕,又似乎是想透过手掌上面那些丝丝细细的掌纹,追寻隐匿在记忆深处的童年遥远的回忆……
因为学员不多,课室里显得很宽敞。十二个人对于“昊天学馆”来说,尚是处于“半满员”状态。私塾招收学生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学馆还会继续招收一些学员,甚至是成年学生。
第一天上学免不了有些拖拖拉拉。等所有学生都陆陆续续到齐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到半饷午了。
徐老先生把所有的学生同时唤到面前,命他们先把书本全部放在案台上面,然后顺着案台两侧,面向中间,成一字站成两列。
站好以后,两边的学生面面相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有几个以前互相认识的老生,免不了就挤眼睛的挤眼睛、耸鼻子的耸鼻子,做起了怪相。还有几个学生不停的朝香灵呶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哼哼!”徐老先生本来低着头在整理台面,忽然间哼了一声,抬起头,威严的清了一下嗓子,顺手拿起了戒尺。
就象是老鼠感觉到了猫的到来,所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顿时嘎然而止,两排目光齐刷刷的往徐老先生望了过来。
徐老先生右手拿起戒尺缓缓抬起,就象是握着一只魔杖一样,牵引着众学生的目光,在空中划了个类似于椭圆形的弧线之后,回到原地,又把戒尺放下了。
队列中隐隐传来一阵如释重负的轻微的骚动。
“众位学僮!”终于,徐老先生威严的声音再度在略显空洞的课室中响起。
“今天是‘昊天学馆’开学的第一天,我姓徐,以后你们就称呼我为徐先生,或者直称先生亦可。”
“现在,我把各位学僮的名字通念一遍,便于日后同窗之间相互认识。”
“朱富贵!王有福!……”
徐老先生把众位学生的名字依次全部念了一遍,每念到一个名字,便有一位学生应答一声。
“以后你们在一起念书,要互相提携,勤勉共进,不可懈怠懒惰,疏于学业;亦不可冥顽淘气,欺凌弱小。”
众学生连连点头。
念完名字以后,徐老先生开始授课。
“首先,在识文学字之前,我想先给众位学僮大致上讲一下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是做人,第二是做事。”
“做人与做事,这是人生于世必须首先要面对的两个最基本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人一辈子中最紧要的两个问题。”
“那么,如何做人?应该做个什么样的人?”
徐老先生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后,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十二位学员的脸上依次滑过。
在确认了所有学员的脸上都是一片迷惘,并且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讲之后,徐老先生继续说道:
“吾辈以为,做人,最要紧的,是‘诚实、有礼’四个字!”
“所谓‘诚实’者,不虚、不假、不奸、不诈、不欺世盗名,不妄自菲薄,言而有信,一诺千金,乃君子之风也。”
徐老先生在作出这一番解释之后,再次用眼光扫视了一遍下面的学生,看到的依然是一片懵憧的眼神。
徐老先生知道,这些孩子现在还太小,对他所讲的这些道理显然还不能接受,甚至根本就不能听懂。不过这没关系,随着以后年龄的增长,他们总会慢慢明白过来。
重要的是他们现在要听。初次入学,在一个人的一生当中,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最重要的环节之一。在这个时候给他们灌输的一些东西,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徐老先生想要的正是这个效果。因为他知道,他所讲的这些道理,恰恰是需要一个人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揣摩领悟的。
“礼者,仁之貌也。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隆礼则相安而致治,悖礼则相争而致乱。礼节是发于人性之自然,合乎人生之需要的行为规范。”徐老先生收回目光,继续他的灌输式说教。
夏天的气温升得很快,从远处传来蝉的悠长的鸣叫。课室里渐渐变得炎热起来。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正好晒在徐老先生的头顶上,铮光发亮的秃顶慢慢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汗珠。
“为人子不晏起,衣被自己整理,晨昏必定省;为人子坐不中席,行不中道;为人子出必告,反必面……”
徐老先生正襟危坐,仿佛炎热与阳光,对他并没有产生丝毫的影响。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忽然飞过来一只苍蝇,在徐老先生面前飞来飞去兜了几个圈子之后,落到了徐老先生光秃秃的脑门顶上。
徐老先生感觉头顶上痒痒的,伸手拍了一下。
但是这只苍蝇似乎对徐老先生头顶上那股咸咸的汗水味道特别留念。飞了一圈之后又落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去。
徐老先生又赶,手一动,苍蝇就飞走了,手一落,又飞了回来。
如此反复好几次。这只苍蝇好象是铁了心要呆在那个地方似的,任徐老先生如何驱赶,总也赶它不走。
香灵想笑,又不敢。嘴唇咬得紧紧的,小脸撇向王寿一边,憋得通红。她有些快忍不住了。
徐老先生驱赶了好几次,实在是赶不走这只讨厌的苍蝇,索性就停下来,不赶了。
毕竟是为人师表,授课的时候老是动来动去的,确实不大雅观。
“下面再来谈谈‘做事’这一节。吾辈以为,就做事而论,最要紧的,莫过于‘持之以恒’四个字……”
徐老先生加快了速度,想尽快把这个话题讲完。
但是头顶上那只苍蝇似乎也加快了速度,口腔上的吸盘不停的迅速来回舔动,弄的徐老先生头顶奇痒无比。
“何谓‘持之以恒’?水滴石穿,刮绳断木……”
徐老先生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嘴角、鼻孔连着迅速抽动了好几下,象是要打喷嚏一样,右手猛然间高高举起,用力往秃顶上狠很拍去。
“啪!——”,极其清脆响亮的一声爆发了出来。
“扑哧!咯咯咯……”更为清脆响亮的,是香灵冲口而出的银铃般的笑声。
徐老先生象是一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子,满怀委屈的涨红着脸,望着香灵。停了片刻,右手慢慢伸向了戒尺……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请先生赐教!”正在这时,站在一旁的王寿忽然大声说道。
“何事?”徐老先生的目光转向了王寿,右手按在戒尺上面,没有动。
“依先生适才所言,为人处世理应‘诚实、有礼’,但我想请教先生,如果一个人说了谎言,而这个谎言又是善意的,那他是否也违背了做人的原则?”王寿问。
徐老先生大为惊诧。王寿的这几句话不但口齿清楚,逻辑思维表达顺畅,而且还颇有文气,完全不象是从一个六岁的小孩嘴里说出来的。
“谎言?善意的?……你是说善意的谎言?”徐老先生心里吃惊不小,脑筋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
“是的!譬如一位贫穷的母亲,饿着肚子把仅有的一点食物留给了她的孩子。为了能让孩子吃得安心,母亲骗他说自己已经吃饱了。这样的母亲,是否也违背了‘诚实、有礼’的做人原则呢?”
“这个……”
徐老先生一时语塞,沉吟不语。右手不知不觉收了回来,开始下意识地捻起了下巴上的胡子。
课室里陷入一片静默。
所有的学生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略带怯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先生!我也有一事请教!”
说话的是香灵,她已经从刚才的失态中恢复过来了。
本来,徐老先生窝了一肚子火,想要用戒尺责罚香灵几下。但是刚刚王寿提的问题很是怪异,徐老先生一时答不上来,正在感到窘迫。香灵的提问恰好给了他一个台阶。
因为徐老先生觉得,香灵提的问题应该是很容易解答出来的吧。
“何事?讲!”
“先生刚才说到,就做事而论,最要紧的是‘持之以恒’。我想请教先生,上一辈子没有做完的事情,是不是这一辈子还能继续把它做完呢?”
……
晕!晕倒!
徐老先生真的差一点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