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 第二十五回 琴迷（四）
田华阴坐在椅子上，双手甫抬，轻轻拍打身上的灰尘，慵懒之余，脸色犹然露出几分笑意，但眯眼展眉的笑容之间，赫然杀气凛凛，不觉教人胸中陡升寒意。她见乔老山萎靡惊悚，冷冷一笑，抬首昂胸，双目凝视着半空，悠悠道：“鬼谷先生学识之渊博，谙熟天地玄妙，试问如今的世上，究竟几人能比？可惜他脾性倔强，看不清楚旁边卧虎蹲狼的真面目，至死都没有想到，到头来，自己竟然会命丧于弟子手中。”翟涔章听她遇语色凄凉，暗道：“却不知田大婶口中的这位鬼谷老先生究竟是谁呢？怎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啊？唉，想必是隐居山野的一位高德隐士，既然少在武林走动，自然在江湖之上从无传名。”乔老山满脸沉相，身体抖若筛糠，忽然深吸一气，大声道：“你又能知道多少？我这个弟子，号称鬼谷门人，可是从来不被他看得起的。”说完话，撑臂在地上一张，就要爬起，可是忘记自己被束缚紧牢，足下被磕绊，“扑通”又跌落地下。谷黯圣被他甫然撞上，猝不及防，肩背受他肘尖重击，疼痛难当，不由怒道：“你挣扎什么？入了网的死鱼，有几条是能够破网而逃的？”
田华阴斜睨他一眼，哼道：“你问我知道多少么？嘿嘿！还真不是吹牛，我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少咧。”她看看昙显和尚，又道：“小叔子，他不知道我的本来根底，你却是知道的，是不是？否则我也不会替你大哥解释《玄火旁经》，也不会和他配成夫妻。”昙显脸色有些尴尬。
谷黯圣眉头蹙起，喃喃道：“《玄火旁经》？”蓦然双目圆瞪，显是诧异无比，骇然道：“你，你是――”
田华阴冷笑道：“我是什么？你问道我是谁么？怪哉，怪哉，你当真是失忆了？我是田华阴呀，雪刀派上下，人人都叫我田大婶，你虽然贵为掌门人，也不是如此称呼我的吗？只是笑容之下，却有言不尽的狠毒。”谷黯圣不住摇头，连连苦笑，说道：“‘田华阴’三字，绝非你的本名，你和那潘华究竟是什么干系？”田华阴笑道：“谁是潘华？你说来听听。”
谷黯圣紧紧咬着嘴唇，道：“你自然是明白的，我这赤炎刀法便是拜她所赐，习得刀招，却不能尽习心法，走火入魔，也真是承蒙她看得起我了。”翟涔章暗道：“哦，原来乌氏三兄弟的主人叫教潘华。”
田华阴摇头道：“你自己用心不正，反去怨怪别人，实在称不得什么大丈夫。”谷黯圣沉声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丈夫，你这麽说，彭三公也是这麽说，十人之中，便有七八人是这麽说的。大丈夫小男人的，哼！我也不在乎。”他作了雪刀派的掌门之后，赏罚不明，任人唯亲，好好的雪刀派基业被他搅得乱七八糟，上下颇有怨言，口碑甚差。他也有耳目，不是不知道，所以人事安排、派务运做等个方面，愈发肆意胡为。数月之前，田华阴没有升任绿缎旗副旗主之职，也是他给另一位女弟子好处所使。那女弟子甚是美艳，和他多有床第欢娱，结果嗲声嗲气、脱衣褪裤之下，那女弟子成了绿缎旗副旗主的副旗主，哪里还管派中众人是否服气？
田华阴叹道：“厚颜无耻若是，还有什么好责备的。这正是‘千层浪，打不尽人间羞耻；万座山，压不住尘世龌龊’。”谷黯圣“啊”道：“没有错，你定然是认识潘华的，这就是第二桩证据了。”田华阴哼了一声，问道：“你说说看。”
谷黯圣咬牙切齿，道：“你不用推诿抵赖，虽然时日相隔长久，可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日被那潘华传授赤炎刀法之时，她教我蒙上眼布，穿越练武场时，也曾听闻过这一首曲子，却是前面‘公理道义难相见，仁善对面不能逢’，后面就是‘千层浪，打不尽人间羞耻；万座山，压不住尘世龌龊’。与你适才口中朗诵的诗词一般无二。田大婶，你，你必定是－－”田华阴把手从袖出，似是在把玩招式，淡淡道：“奇怪了，你听得的是琴音，我可不会弹琴，不过胡乱说了几句诗歌，妇人家附庸风雅罢了，怎么就会和那刀魔潘华扯上干系呢？”谷黯圣道：“潘华也以隐士自居，绰号刀魔，外面江湖之人从无晓得。我从未所过他叫刀魔，你自己便提及他的绰号，还敢说和他没有干系吗？再说了，你不会弹琴，难道三叠之琴会自己动弹起来？”
田华阴目光斜睨，道：“对了，我可忘记告诉你，适才那曲子其实正是这位少林寺的高僧弹奏。曲子本来极其寻常，但从三叠之琴上传出，便威力无穷。这曲子说来也怪，虽然威力极大，让人心血震颤、气息难平，可是你要是心胸坦荡，阔如大海、宽愈山川，却不受其害。”
翟涔章和李甜儿听了她这一番话，相顾忖道：“她此言倒是不虚，我们听了那穿音入密的劝告，敛凝聚心神，内视腹中锦秀山水，果然不被琴音萧杀之意所逼迫。”两人此刻心中明白，那穿音之人，必定就是昙显和尚无疑。田华阴内力并不深厚，也从来没有操摆过什么古琴，因此看来适才弹奏三叠之琴的，定然就是昙显和尚。谷黯圣才要说话，听得远处有人叫道：“那丐帮的叛徒就在这里，大夥儿休要放走了他。”有人七嘴八舌地叫道：“不错，咱们想法子捉了他去见帮主，不怕问不出那本兵书的下落。”、“他自诩武功在丐帮之中最为上乘，我们人多势众，也不怕他。”、“狗急了还会跳墙，我们可要共同进退，凡是逃兵格杀勿论。”纷纷乍乍的语气之中，赫然颇有畏惧胆怯之意，显是对乔老山甚是忌惮。乔老山欲言又止。
田华阴眉头微蹙，道：“好好的，那些丐帮的臭叫化子如何都跑来这里了？是了，你当日作了鬼谷先生的叛徒，后来觊觎帮主宝座，又被驱出丐帮，实在是不义不忠之人。我饶不过你，丐帮的弟子脾性纠缠，也自然是不肯放过你的。何况他们说道什么兵书，嘻嘻，有趣，有趣。”乔老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翻来覆去体会着她的这句话，只觉得话中有话，蓦然查觉异样，抬起头来，惊道：“是了，莫非…莫非这又是你捣的鬼？”田华阴“咦”道：“你不怪别人，先来怪我，怎么咬定是我捣鬼？”不及他回答，先自拍掌笑了起来，扭头对昙显和尚道：“唉呀呀，小叔子，我是不是吩咐你方出话去，说道昔日的丐帮乞丐乔老山手中，有一部得之鬼谷先生的秘笈，前半部是兵伐，后半部是绝世武功？若能得之，既可安邦立国，创建赫赫功名，又可武功大进，称霸武林呢？”昙显和尚愕然一征，叹口气，依旧不说话。
田华阴伸手抚弄鬓旁的垂发，笑道：“你不说话？看来不是你了。唉呀呀，该是我故意放出这个消息的，对不对？就是你也不知情哩。”乔老山须发皆张，怒道：“你，你－－”
田华阴冷笑道：“你说我好恶毒是不是？哼，你当初为了兵书和那莫须有的武功秘笈谋害恩师，此刻再为之被别人追杀，岂非正是报应？”乔老山颤声道：“不错，今日我死在群丐手下，果然是报应。”田华阴叹道：“可惜那帮花子之中，也混进了隋朝和突厥的奸细，你那兵书要是真的被他们抢去，只怕为不善之人利用，反生大祸。”
翟涔章暗暗点头，心想：“就是，隋朝昏庸腐败，突厥对我中原虎视眈眈，那一部兵书要是落陷于他们任何一方的手里，都必定会涂炭生灵。只是兵书若是被明君所用，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却看那田华阴对昙显和尚道：“小叔子，我这嫂子尚有一事相求，我想试试看这三叠之琴的奥妙，胡乱拨弄几下也好。可惜内力不纯，是否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呢？”见昙显和尚脸色为难，不由又笑道：“你是顾忌什么男女之别？佛家眼中，也有男女之别麽？你们和尚不是总说什么男为空空，女为空空，怎么空空与空空之间，还有森严壁垒呢？”
昙显和尚口唇翕开，好象念诵“阿弥陀佛”，被她连连催促，脸色困窘，甚是无可奈何，只好将三叠之琴推入她的臂弯之中。待看她将琴端放于膝上，正襟危坐，遂拾步走到椅子后面，僧袍拓展，双手分左右按于田华阴的肩上，然后鼓状内力，输送真气。少林寺武功精纯厚醇，田华阴只觉得两道温热的内力绵绵不断地流入，贯入“大椎”穴中，蔓延双臂，手三阳和手三阴突突乱跳，指尖处登时若有无穷写意，果然扣住琴弦，“叮叮当当”随意弹拨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