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家瞳王家血钟家魂 -- 第四章 李家瞳王家血钟家魂（8）

女生没管这些，左手扣起法印，地面化成剑形，朝着天苍飞快隆起。天苍身手敏捷，赶紧舍弃血幕，攀着土剑边缘往下滑落。哪知还没落到一半，女生忽然从土剑里钻了出来，手中冤魂凝成利爪直抓而下。天苍朝她推出一团白光，侧着身子往后跃到半空，可惜还是迟了半拍，牛仔裤被魂爪抓破，大腿现出几条血痕。我没想到女生召唤土剑之时身体跟着遁了进去，等到发现天苍遇险已经鞭长莫及，转身扬起符纹放出二十几束闪电，全被不怕死的冤魂前仆后继挡开。女生显得有些轻蔑，聚起冤魂挡住天苍去路，土剑跟着轰地一声斩了下去。天苍准备遁开，忽然捧着大腿惨叫一声，似乎伤口深处涌出冤魂，整个身体痛得仿佛撕裂一般。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停顿，土剑已经整个倾斜下来，压着天苍重重落到地面，灰尘随着轰鸣四处飘扬。我没反应过来，在场没人反应过来，等到一切归于平静我才听见承霄哭喊出声。他说，祸害，大哥，你别吓我……我也开始失控，小腹深处不断抽搐，某些火辣辣的暖流一下一下撞击脑门。女生趁机转过身子，扬手朝我放出万千魂爪，就像蝗灾一样，几乎铺天盖地。我没想过闪躲，身体仍旧浸在某些震惊之中，眼前不断闪过天苍跌下来的画面，不管怎么攥紧拳头都没办法克制情绪。魂爪转眼射到眼前，异瞳忽然一阵滚烫，许多情绪聚集起来似乎冲撞开了某种封印。半个瞬间之后，血红色的目光奔涌而出，如同花瓣一般往外张开，击散魂爪，粉碎土剑，推着女生往后退了二十多米，然后浩浩荡荡洒满整片天空。我没办法承受这种忽然喷薄出的力量，被迫往后仰起身子，目光收拢凝成直线。女生有些吃惊，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握着几缕冤魂暂时没敢抢攻。其实我也比较迷茫，弄不清楚异瞳什么时候有了封印，又是为了什么忽然之间统统解开。昏昏沉沉站了一阵，脑海深处总算涌起一些记忆……十三年前，李家结界，姑姑沉着脸说，现在我要按照家规封印你的异瞳，封印解开之前你会忘记现在我说的话，同时只能运用很少一部分的异瞳功能，因为对于小孩来说异瞳威力太过巨大，一不小心就会驾驭不了进而引发祸端，至于封印怎么解开，完全在于你的际遇，你会碰见一些怎样的人，他们是否真心诚意待你，你又是否真的在乎他们……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心酸起来，解除异瞳封印必须依靠人与人的感情，可是证明这份感情的人已经生死未卜。想想真是讽刺，命运似乎从来没有打算治好它自己的脑残。

又起风了，公寓四周显得有些吵闹。

承霄想朝土剑斩落那个地方靠近，但被人形拼命攥住胳膊，只能沙着嗓子大声哭喊。我没时间耽误，往前飞快蹿了几步，蹲在土剑残留下的深坑旁边，情绪凝在异瞳深处形成浅紫色的目光。女生有些诧异，自从看清异瞳之后一直这样。她说，李家的人，你是李家的人。声音无比冰凉，就跟冤魂一样，夹杂数不清的怨恨，轻易渗进四肢百骸。我没理她，我用目光炸开剩下半截土剑，准备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先把天苍拉出深坑。不知为何女生开始激动，万千魂魄忽然凝成一柄巨剑，朝我胸膛闪电一般撞了过来。我比之前镇定很多，左手缓缓撑开护墙，右手点燃黄符筑起一座土牢。魂剑转眼撞上护墙，压力翻江倒海而来，撞得我像风筝一样往后飞退。落地之前我把右手扣起，土牢猛地往前伸出无数手臂，硬把女生身边盘旋的冤魂撕开了一条裂缝。我大声喊，就是现在，祸害别他继续装死……承霄听得满脸茫然，擦了一把眼泪，愣着不敢吭声。他不知道，没人知道，刚才我在坑里没有看见尸体，所以能够肯定天苍在被斩落之前已经遁走，似乎藏在某个地方，等待机会攻其不备。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我刚喊了半句，女生侧面忽然涌起红光，天苍借着血遁显出身形，血矛不偏不倚穿过裂缝刺中她的肩膀。不过女生反应超快，刚一中枪便即遁开，同时舍弃身旁所有冤魂，朝着天苍肩头推了过去。天苍不比她差，虽然被迫侧身躲开，血矛没能直刺到底，但是王家血控天意展开，血矛顶端猛地暴长一截，还是在她肩头刺出一个窟窿。承霄远远叫了几声哇塞，声音似乎还有一些哽咽。我没半点迟疑，飞快遁到天苍旁边，符纹操纵五行唤术放出三只赤虎，异瞳目光仿佛软鞭一般跟着扫了过去。女生捂着肩头，连着往后遁了两次，一边喘息一边再次聚集冤魂筑起护罩。赤虎往前反复冲撞，遭受怨气反噬烟消云散。异瞳目光破开一片冤魂，很快又被另外一片冤魂挡住，最终被迫直挺挺地射向天空。算我迟钝好了，这时终于明白女生为何强得如此惊人。早就说过我们学校不知什么时候成了阴戾中心，所有没办法轮回的亡魂都在这里一层一层堆积，正好女生是个魂媒，擅长召唤运用冤魂，几乎可以说是占尽天时地利。

天苍似乎也已发现这点，稍微喘了口气，转头冲我傻笑。我想问他有没受伤，刚一张口就被某种力量吓了一跳。天快亮了，月光显得特别暗淡，女生站在围墙旁边举起左手，透过层层冤魂依稀可以看见一些光泽。她说，钟家禁术，幽冥空间。说完整个公寓暗了下来，数不清的冤魂层层叠叠爬满天空，挡住天光，隔绝人世，扰乱五行，各种卦象沿着地面形成大大小小的圈，漩涡一般抽走我和天苍体内大半灵力。天苍反应最快，扣起法印勉强控制灵力，内心深处似乎无比震惊，握着血矛的手满是汗珠。他说，钟家，钟家，破茕小心一点，这是魂媒系的禁术，在这空间之内我俩会被无限制地削弱。我没说话，一时半会满脑空白，不是被这禁术吓到，也不是在害怕什么，而是跟他一样特别在意女生说的‘钟家’二字。想想我还真傻，其实早该想到，能够轻易操纵这么许多冤魂的人除了钟家传人还能有谁……或许，怀着一些恶意揣测，自己应该早就猜到大半，只是不敢承认，不敢重新记起，不敢直接面对，就跟所有孩子一样，真相真正揭晓之前，宁愿心惊胆战也要怀着侥幸继续逃避……可是她说出了钟家，很简单的两个汉字，于我而言却意味着很多年的自欺欺人彻底崩溃。怎么可能忘得掉呢，那场大雨，那个花园，那些血污，那些哭喊，以及那个倒下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的钟辰……所谓现实，其实就是避无可避。

坦白点说我比谁都清楚。

她叫钟瑶，是钟辰的姐姐，跟我差不多大，曾经住在李家结界深处某座小楼。那时候我刚满八岁，对于人生没有任何体会。但她不同，她有很严重的不安全感，睡觉之前会用魂魄筑起护罩，常常躺在河边眯着眼睛发呆，除了钟辰和我从不主动跟谁交谈。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好朋友，反正那段日子对她有种不寻常的依恋。类似姐弟，又像师徒，更多时候其实更接近于恋人。我告诉她许诺的事，她跟我谈钟家结界，偶尔沉默，偶尔争辩，许多暖洋洋的下午就这样子匆匆流逝。有时钟辰也会一起，垂着脑袋静静倾听，脸上总有一种沉甸甸的落寞，初看觉得温暖，再看就会心疼。钟瑶对他无比严厉，成天逼他勤学苦练，稍有差错就会连打带骂，甚至自己跟着哭得稀里哗啦。当时我不知道原因，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明白。钟辰比我懂事许多，从没觉得他姐怎么怎么，反而有时一边挨揍一边还反过来安慰他姐。钟瑶只有想到这些事情才会露出笑容，发自内心那种，有点惊心动魄。后来，其实时间不长，只有短短两年。那是一个我提起过很多次的雨夜，当天早上李家结界产生剧烈变化，东北面的草地忽然变成一片树林，越过山丘，占领湖泊，最终跟东面的树林衔接成了整体。我们还是孩子，无知并且好奇，偷偷溜到附近研究出了啥事。没过多久大雨倾盆，我到旁边一个花园小便，尿了一半忽然察觉某种力量从我体内飞快涌了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没人知道怎么回事，所有一切都在刹那之间发生……封印森林深处历代祖先遗留下的封印忽然消失，封印里的上古魔兽破开禁锢逐渐恢复真实形态，紫色闪电混着黑漆漆的魔力转眼侵占整个结界……等我清醒过来已经太迟太迟，钟瑶睁大眼睛靠在栏杆旁边，钟辰攥紧拳头缓缓倒了下去，雨水砸在他的脸上不断溅起深红色的液体。之后的事无论怎样我都记不清楚，似乎魔兽是被爷爷他们重新封印起来，又似乎是某个陌生男人出现帮了点忙，迷迷糊糊，错综复杂。我只记得那天之后钟瑶不再跟我说话，偶尔看我一眼也像仇人一样特别恶毒。我没敢问什么，她也从来没有解释，彼此藏着最隐密的心思静静生活。七天之后她离开了李家结界，带着她弟弟的骨灰，没有只言片语，从此音讯了无。

一直以来我都很努力的说服自己忘记这事……

但是不知为何总在提醒自己忘记的一刹那想起她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