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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 第一章 深山遇险

类别:其他类别 作者:联丹 书名:县长家的女儿 更新时间:2014-03-19 01:44:45 本章字数:5371

凉水泉子后山,是一条十几里长的大峡谷,山大沟深,峡谷两旁不是峭壁就是陡坡,白天进山都感到阴森可怖,头皮发麻,因而老名叫作“玉殒谷”。山道旁,青草茂密,山坡上,长满半人高的刺槐、沙棘、枸杞子。山腰往上或者再往深处,就是连绵不断的山林了。山林里有许多珍贵的药材、无数的山葡萄野杏子以及取之不尽的木材、药材、燃料等等。春天长蕨菜夏天长沙葱、沙蒜、野韭菜。秋天一场毛毛雨,树杆上缀满野木耳,树根下草丛中滿都是牛糞坨儿般大小的山蘑菇……

然而,终年累月以种田为生的山民们除非万不得已,极少进山寻宝。打猎,更不是他们的长项。因此,人兽各占一方,互不侵扰,大家各安其事。

偏偏,今天进山来的却是一个只身一人的小伙子。

小伙子名叫董传贵,二十来岁的样子,平平常常的长相,结结实实的身板。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即便他身手再好胆子再大,也不敢独自一人贸然进山。他今天进山不为别事,就是“打猎”来了。

头一天村里来了位郎中王先生。老先生是远近闻名的王神仙,虽无扁鹊之名、华佗之术,但也看好了不少疑难杂症、挽救了许多垂危之人。王老是位忙人,难得进山(外人都把凉水泉子叫作山里)一次,东家来请西家来接,把个王老汉忙得,手不得闲脚不得停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嗓子干得直咽唾沫。好不容易轮到董传贵家,已经是掌灯时分。

老先生说,像董传贵父亲这种病得需要雪莲花作引子。雪莲花也是世间希罕之物,老头儿得来不易,花多少錢都是卖不来的。王先生思之再三,要董传贵拿麝香换。不是老王为难董传贵,为了治病救人,老头儿眼下也正好急需麝香配药。

董传贵刚生下来不久就没了娘。父亲好不容易把他拉大成人自己却躺到了炕上。小伙子为了父亲的病已经费尽周折,今天好不容易得到这样一个机会,他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此他未加思索借了把猎枪就上了山。他想,他一个小伙子为了一个麝香,还要叫上几个人兴师动众的,让人知道了不笑话?

他毕竟是个生手。他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他甚至连一只野兔都没有见到,倒是有几只山鸡故意和他捉迷藏似的,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摇摇摆摆,直到他快要捉到它们时,它们才不慌不忙地在他的指头尖儿上飞走。

现在正是正午时分,山里头也只有这一会的太阳最毒,火辣辣的照在人身上、头上、脸上,董传贵清晨出门时还穿了一件棉袄,这时候他浑身上下差不多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本来可以躲到某一棵树下或者钻进灌木丛中乘乘凉的,然而他不能这么做,家里有病人在等,王大夫急着配药,他哪里有那些闲情逸致?其实他真要这样做了,没准还真能猎到一只獐子或者别的什么,最低不会空手而归。毕竟猎人和农夫中间隔着一座山,种田的小伙子哪里能懂得那么多?心里赿急,他脚下走得就赿快,好在总算他还是放了几枪,打的是獐子是野鹿还是岩羊,由于距离太远速度又快他因而看都未能看清楚。其实这已经很难为他了,小伙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转悠了多半天,一般人别说干活做事,吓也能吓个半死。这不是一条一般的峡谷,这是一条恐怖的峡谷。山林里不光隐藏着狼虫虎豹狗熊野猪,而且还有野人,还有还有……

山里人大都迷信,碰到一些解不开的迷团,总爱疑神疑鬼。不过现实当中也的硧存在大量的难解之迷,不由你不往别处去想。

前面正是“玉殒谷”谷底。

“断魂崖,玉殒谷,埋下多少少女骨,平常女人不涉足,就是壮汉也止步。”传说古时候有一位羌王的女儿因反抗父亲为她许配的婚姻,跨马登峰坠崖而死。此事开了先河,随后就有无数的妙龄女子由于各种原因命丧崖下,此处也就成了“香消玉殒谷”,也叫“娘娘谷”。据说年长的丑陋的多少有点残疾的妇女尚且犹可,特别是那些十八九岁的再加上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子如果不慎途经此地,顿时之间就会花容失色变腔变调。本地人说外地话女人说男人话中国人说外国话……

传说赿传赿神赿传赿奇,以至于人们谈谷色变,视谷为禁地,轻易不敢赿“雷池”半步。这反倒造化了那些飞禽走兽们,“玉殒谷”变为了无人谷,成了它们自由翱翔和驰骋的天堂。

董传贵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眼前的一切让他倒吸几口冷气,浑身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头上的头发也都根根竖了起来。极目所致,滿地皆是白骨死尸和动物们的皮毛羽毛。一阵冷风吹过,树叶草屑动物的毛发等等随着旋风呼啸而起,山谷里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声,如泣如诉,不由人不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董传贵循声望去,断魂崖耸入云中,一两只苍鹰在高空盘旋,忽上忽下,悠然自得。断魂崖刀砍斧凿一般,陡峭如壁,三五棵松树和六七丛长着红果儿的灌木杂乱地镶嵌在悬崖上的壁缝中。如果不是这些植物的点缀,断魂崖倒更像是一块放映电影的大幕布。换句话说,断魂崖其实就是一块幕布,几千年来它所演绎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不是还在人间广为流传着吗?

“……”忽然,董传贵似乎听到了一种什么动静,——原本是人才有的那种动静。小伙子虽然不迷信,但是那样的故事听得多了也难免不对他产生影响。蓦地他看到崖角边一棵兀立的大榆树下卧着一个人!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莫非这世上真有鬼?大白天都敢装出人形来吓唬人。董传贵本能地往后退,如果说刚才还有点害怕,现在则是恐惧十分了。一旦他转过身去,可以想象,那将是没命的一路狂奔。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如果在他的人生轨迹上曾经有这么一段插曲,那对他将是终生的耻辱,即便是没有人看到,难道他自己也会充耳不闻熟视无睹吗?这样一来他反倒镇定了许多,他要走过去亲眼目睹一下那个物体到底是人是鬼?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十分年轻而又十分好看的女人。但是眼下对董传贵来说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她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怎样才能辨别出她的生与死呢?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唤醒她,董传贵也试着大喊了几声,然而除了空谷回声、峡谷四周不久传回他自己的声音之外,再没有别的其它声响。小伙子开始犹豫了,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接触过女人的身体,况且还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陌生女人,况且还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峡谷中,况且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正当董传贵就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猛听到那个女人真真切切地“哦”了一声。现在,董传贵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考虑了,他知道那个女人还活着。活着,就是一条人命,救活救不活是一回事,见死不救是另一回事。他决心要救这个女人,不管村里人怎么说,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人没啥不能没了良心。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头还是扑扑嗵嗵的,他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个女人,摸摸她的额头似有一点热气,拭拭鼻孔尚有一丝鼻息。

董传贵放下猎枪,一猫腰背起女人,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提着枪,也不管路高路低,也不管坡陡地滑,沿着来路,撒腿狂奔。

没走多远天就黑了。白天山路就难行,何况夜间,而且身上还背着个人。董传贵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往前挪动着,不一会儿汗水又浸透了破棉袄。

正行之间,董传贵眼前一亮顿感大事不好:两个黑影一左一右拦住去路,两对眼睛宛如四只小灯笼发出幽蓝幽蓝的光柱。董传贵从小在山里长大,当然知道此为何物?

这是两只大狼,在一般情况下狼是不会无端伤人的,这回它们主要是看中了董传贵的背负物,它们早就注意到这个从高崖上跌落下来的女人了,之所以没有下手是因为时辰尚早闲杂动物太多干扰太大。还没等它们选好机会,倒让董传贵这个家伙得了便宜,把它们现成的晚餐抢了去,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因为是它们咽不下这口气才要堵在道口讨回本就属于它们的猎物的。

董传贵当然不清楚个中奥妙,即便知道他也不会把一个大活人送给野兽去吃了吧。不过不如此又如何脱身呢?小伙子站在原地不动,脑子里开始打转转。掂掂手里的枪,一共四发子弹,除了一枪哑火,三枪放了空炮,现在跟烧火棍相比只不过多了一截钢管管。当然他明白,放下脊背上的人立马走人,必定是天开云散井水不犯河水。再说天已这么晚了,老父在家中不知怎样急火攻心坐卧不宁呢。放在平常,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手里又拿着家什,最起码也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谁也不敢惹谁,走人得了。可是现在,走走不了,躲躲不过,实在让他左右为难。他真有心放下这个女人,为了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搭上他一条命,害得老爹没人管,值不值?念头刚一闪过,他立刻恨不得搧自己耳光子,心里暗暗自责道:“董传贵你还是个人吗?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做事怎么像个小女人似的!……”

拦路的两位山大王等得不耐烦了,它们不停地用爪子刨地,仰天嗷嗷吼叫数声,然后又俯在原地,幽幽的眼睛发出逼人的凶光。稍过片刻,它们见董传贵毫无反映,顿时凶像毕露,决定不再消磨时间,怒吼一声,紧接着便腾空而起,你来我往交叉起舞。

董传贵啥时见过此等场面。不过此时他反倒坦然了,他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他听过许多狼的传说,他知道狼的那些本事,斗智斗勇,死缠硬磨。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没什么道理好讲,强者生弱者亡,这就是千百年来的游戏规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然而,董传贵毕竟是高明的人类,此时此刻他绝不可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他无奈地放下脊背上的女人,举起没有了弹药的烧火棍儿,做出一番自卫的架式。两狼见状,停止舞动,卧在原地等待时机。董传贵一不做二不休挥舞着猎枪大声呐喊着向前冲去。两只狼立刻爬起来,扭屁股就跑。董传贵不敢追得太远,当他飞快地赶回来的时候,两只狼也不约而同地尾随而至。就这样追追停停,进进退退,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天空中挂起了一弯月牙儿。

恰在此时,气急败坏的董传贵无意中在棉衣口袋里摸到了半盒火柴,小伙子顿时喜出望外:“狗怕蹲坐,狼怕烟火”,山里的尕娃都知道这些乡间民谚。事不宜迟,他迅速抓起几根火柴顺手一划,“唰——-”刹那间红光滿天几乎照亮了半条山沟。

火花熄灭,天上月明星稀,四周静寂无声,挡在前头的那两只拦路“劫匪”也没了踪影。董传贵不敢怠慢,背人提枪立马走人。他们走出不远,猛听得背后有踏踏的脚步声。董传贵急忙回过身去,两只狼几乎和他迎面相撞。情急之下,董传贵迎头向其中一只撞去,以死相博。有道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狼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动物,它们摸不清董传贵手里家什的轻重,不小心碰一下子,挂点小花蹭破点皮尚不打紧,如果是受了重伤动了筋骨麻烦可就大了。不错,狼是一种集体感很强的动物,但那是指狩猎和抚养狼崽等方面,听说有狼哺育小狼,没见有狼照料伤狼。受伤的狼要么等死要么被同伴吃掉。这两只狼不敢和董传贵做正面冲突,往旁边一闪,小跑着倒退几步,看来人不追,依旧犬伏两旁。

董传贵哭笑不得进退两难。他放下身上背着的女子,荷枪站定,苦思冥索该如何脱身。他知道身上还有几根火柴,这次他多了个心眼,所以才没有把火柴全部用尽。即便如此就是再多点上几根火柴又能怎的?狼学乖了,断不会跑出太远,除非放一把火烧了林子,狼也烧死了,人也跑不出去。此时天过午夜寒气袭人,阵阵冷风吹来,董传贵禁不住索索发抖。他下意识地拉拉破棉袄,触物生情,不由灵机一动,平空里冒出一个“绝妙好计”。山穷水尽的小伙子顾不上三七二十一,迅速脱下破棉袄用火柴点燃套在枪管上,背起那个女人,高擎冒着浓烟的“火把”飞速往山下跑去。

董传贵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捱到家门口,又冷又累又饿又怕,门坎都未能翻过去,刚喊了一声“爹”就昏厥过去。

幸好家里还有个老郎中,要不然父亲董万山瘫在炕上,到哪儿找人帮忙去。老先生五十多岁,脾气怪心肠好。二话没说先把董传贵架到父亲董万山的屋里,又把那年轻女子安排到另一间屋,给俩人洗了脸洗了脚,又给他们灌了热汤水,还专门给女子睡的炕里头生着了火。

董传贵本无大碍,稍作休息就醒转过来。父亲董万山转忧为喜,急忙问道:“贵娃,叫你去打獐子,怎么背个人回来?”

董传贵突然想起什么,欠身一瞅,说:“人呢?”

老郎中微微一笑说:“不妨事,不妨事,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

董传贵歉意地说:“老人家,实在不够人,答应您的事没办成,还给您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这是什么话?”老郎中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说,“我一辈子吃的就是这碗饭,治病救人是我的本份。可是你尕娃硬是从深山老林里背一个半死的女人回来,一般人做不到啊!这是多大的阴德哟……”

老人说罢半天,还一个劲地嗟叹不已。

董万山接过话茬焦急地问道:“贵娃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董传贵知道老郎中的为人,所以也不隐瞒,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路上遇狼的事他只字未提。

第二天一大早老郎中执意要走,临行前把药方交到董传贵手里,告诉他如何配药,然后放下一包雪莲花就走了。

董传贵感激不尽地一直送出好几里路远,嘴里还一个劲地说:“大叔,留个地址吧,等我董传贵以后发了财,决不忘记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我是个走千家吃万家的游医,一年到头不着家门,留个地址也没用,以后咱爷俩能不能见上面,看缘分吧。”老郎中瞅瞅前后无人,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说,“传贵呀,你救下的那个妇人已经怀了娃娃。从么那高的悬崖上掉下来,既没伤人又没流产,真是天下奇事呀!大人的命大,那个娃娃的命更大呀!”

董传贵正要解释,老郎中接着话头继续说:“传贵呀,这事依我看来麻烦大着哩,不过传贵你放心,事情只有你我知道,我决不会对人讲的……”

董传贵没有听懂老人家的意思。照实里说,他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平平常常一个女人,不是失足坠崖就是遇难轻生。碰巧让他遇到,顺便背了回来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那妇人醒了之后,问明住处,或是给人家送去或是通知人家来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既不想施恩图报又不想訛人钱财。总不会帮人还会帮出祸事来吧,所以他对老朗中的话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只不过以为是老生长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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