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四章 生死抉择(上）
没有想到的是，刀疤脸竟然把矛头指向了我的父亲李算盘。我父亲旧社会在德茂昌当账房。账房就是管账的，用现在的话说，就叫财务会计，也说得上是白领阶级。但是，那时候的白领阶级也拿不了几个钱。我父亲的工资，还养活不了我们一家子。解放的时候，我们家房产没有一间，地没有一分。土改工作队把我家定为贫农，这是写在纸上的。
可是，刀疤脸不管这些，也许是因为找不到批斗对象，或者是因为父亲是供销社主任，总之，不知道是啥原因，刀疤脸就看上了我的父亲李算盘，他带着人，出发了。这个队伍里，还有我，李算盘的三闺女李江花。当然，在出发前，我是不知道这次出去要抓的人会是自己的父亲。
那天是月底结帐的日子。父亲早早地吃过饭，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太阳还是那么热烈，刚一出来，地上已经象下了火。热气弥漫在小屋里，蒸腾着父亲。父亲还像往日一样，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戴上那幅石头眼镜，翻开帐本，拨动了算盘珠。
父亲打算盘的技术很高，他能够两个手打算盘，又快又准，要不，咋叫李算盘？父亲打了两组数据，打不下去了。他的右眼总是不停地跳啊跳的。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崖。莫非，有什么事要发生？父亲不敢往下想了。县革委会副书记毕家兴的老婆前些日子被红卫兵小将们打倒了，还迫使毕家兴与老婆徐贵丽断绝夫妻关系。声明贴在大街上，刺人的眼。这年月，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到处都像是一锅沸腾的水，哪里都热，哪里都烫。父亲从空白帐本上撕了一小块纸片，贴在眼皮上。右眼不那么跳了。他提起桌子上那把紫沙壶，不停地喝。
“呯”，门开了。
刀疤脸领着红卫兵小将闯进了父亲的办公室，我看到父亲，吃了一惊，原来，刀疤脸是真的要拿我父亲开刀呀！我站在门口，看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刀疤脸进了屋，一屁股就坐到了父亲的桌子上，看着父亲，问，你就是李算盘？”
我父亲忙说，我就是！
刀疤脸说，我们是红卫兵司令部的，你要向红卫兵交待你的罪行！
父亲预感的事终于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同学们，请坐，请坐，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父亲边说边拿出一盒香烟，拆开，双手递了过去！
刀疤脸一把抓过香烟，厉声地说，怎么，想腐蚀红卫兵小将？把李算盘这个走资派带回去严格审查！
一群人走上前，来抓我父亲，这时候，我从门口站了出来，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了父亲的面前。我说，这是我父亲，你们不能抓！
刀疤脸说，李丹花同志，你快让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分亲近，你父亲是走资派，难道不能审问吗？
我说，毛主席说，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不能放走一个坏人。俺家是贫农，这是土改的时候定过性的，你们不能冤枉好人。俺爹也是被压迫者，他在商店当学徒，受人欺压！”
刀疤脸说，但是，他后来当了德茂昌的帐房！
我说，那是因为他算盘打得好！
刀疤脸说，李江花同学，你是受过毛主席检阅的红卫兵战士，你一定辩明大是大非，认清形势，坚决与走资派李算盘断绝父女关系，划清界线！咱们跟他不是一个阶级的！
刀疤脸拍着李江花的肩，语重心长的讲道理。讲着讲着，便激动了。激动了的刀疤脸，脸上的那道疤痕更明显了，就像是一条小小的火蛇，在他的脸上游动。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位真正的司令，一位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司令。
我低下了头，不敢看刀疤脸的脸。那脸，那火蛇，那剑一般的目光，使人颤抖。
一群人架着父亲向门外走。我站在那里，眼睛里噙着泪。父亲望了望，坚定地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儿，半夜不怕鬼敲门。没事，我没事，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