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名殇 -- 第八章 狼吻余生
亚素人终于发动了第一波攻击。数万野蛮而强壮的兽人战士斜斜举起手中坚实的皮盾列着整齐的方阵向莫伦城缓缓推进。对于拥有强横肉体的兽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合适不过的冲锋方式了，一队队的方阵就如同一架架绞肉机，无论多么强横的敌人都将被碾得粉碎。
莫伦城头，左枫寒面色凝重地望着城下一片的浓绿，冷静地下达着一道道命令：
“强弓准备——”
“滚木雷石准备——”
三百丈，两百丈，一百丈……兽人的前锋已经到了护城河边——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原来的护城河已经被积雪填满，冻硬的表壳上几乎可以走人了。莫伦城头突然发出一阵密如疾雨的弓弦崩响声。从拥有高超制作工艺的山丘矮人处习得的强弓技术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比普通弓箭射程远几乎一半的箭支夹着凌厉的气流破空之声射向城下的敌人。敌人的数目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城头上的弓箭手们根本不用瞄准，只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放箭。漫天箭雨中，兽人的前锋倒下了一半。敌人的弓箭和同伴的鲜血让野蛮的兽人狂暴不已，他们的冲锋变得更加迅速更加猛烈。前方的士兵将一切能够拿得动的东西抛进了干涸的护城河：武器，盔甲，尸体，甚至摔倒的同伴。很快，他们便有了一条直通城门的道路。无数兽人一冲到城墙下，立即开始架设登墙的高梯。
无数燃烧的雷石和翻滚的巨木被投了下来，将刚刚爬上去一半的兽人硬生生砸了下去。一桶桶热油从城头倾泻而下，将狂乱的敌人烫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刚刚骂了句“人类狡猾无耻”，城头上就扔下数十个火把，将这些个家伙烧成了焦碳。城头后忽然伸出无数长长的木杠，直接将架在城头的高梯推了出去。拥有超大体重的兽人就如同一枚枚重磅炸弹，不但自己摔成一团的血肉模糊，临死前还要带上一个同伴。有的更直接掉到了城下己方高高竖起的武器上，不但自己被扎了个对穿，可怜的武器主人也被砸进地面做成了肉垫。死亡和鲜血刺激着野兽们的神经，他们更加疯狂地冲击着。片刻间，小股的敌人已经登上了城头。早已等候多时的人族士兵们一拥而上将敌人斩成了碎片。登上城头的敌人越来越多，战士们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手中的剑将野兽们剁下城头。
这是卡隆生平第三次同敌人贴身搏斗，在他身边上不断有血雾爆出，每一次都代表一个兽人的脑壳被战锤击碎。攻沙上城头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卡隆双手挥动得一片酸麻，手中的紫堇花战锤也沾满了黏糊糊的脑浆和碎肉。更为严重的是，剧烈的运动使背上的绷带不断摩擦伤口，新生的息肉在摩擦中被一层层剥去，那种疼痛直欲让他抓狂。每当面前的敌人被杀光，他都要靠在城垛边，喘着粗气缓解一下那种让人窒息的痛楚。
左枫寒就在他不远的地方，即使是如此险恶的场面下，他依然保持着一名骑士应有的风度，每一剑刺出去绝不落空。不经意间，左枫寒看到了委顿在城墙内的卡隆，一剑劈倒面前的一个兽人，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他身边，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了，你还行吧？”
卡隆没有回答他的话，蓦地站起，一锤放倒了一个刚爬上城头想要偷袭的兽人，用坚毅而倔强给他以最明确的回答。
惨烈的攻城战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守城的战士武器也砍得卷了刃。没有武器，他们直接就扑上去，用手掐用指抠用牙齿咬。与拥有强大肉体的兽人做进距离亲密接触无疑是不理智的，他们往往只是胳膊用力一夹，扑上去的人族战士便倒了下去。杀红了眼的士兵们索性抱起眼前的野兽用力朝城头跳了下去，直接同敌人同归于尽。饶是狂暴而野蛮的兽人也被着血腥惨烈的战斗吓呆了，他们纷纷放慢了进攻的速度，城头上已再无一个活着的敌人。亚素人的攻击开始放缓了。
亚素人的阵地中，大酋长那鲁萨斯焦急地踱着步子。已经两个时辰了，拥有绝对数量优势的亚素军仍然没有占领城头，等不及要取下杀子仇人首级的老酋长望了望城头上英勇厮杀的卡隆和左枫寒，忽然低下头，念动起无人懂得的咒语来。守护在一旁的那鲁特脸上一阵惊慌，匆忙问道：“阿爸，您真要这么做吗？要知道这可是违反大祭祀告戒的！”
那鲁萨斯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身旁的白色巨狼在他的咒语声中一阵低低的咆哮。银色毛皮渐渐变得凝亮，晶亮的涎液从森森巨齿间流落下来。那鲁萨斯伸手将狼背上的坐鞍取下，高声喊道：“扎古，扎古，主人要你撕碎仇人的肉体，吸干他的鲜血，带回他的头颅！”
“昂——”
白色巨狼一阵冲天的嚎叫，四抓扑起一阵气浪，带着满身的血腥之气向莫伦城扑来。
在亚素的萨满教义中，这头名叫扎古的白色巨狼是大地之神隆格努尔狂暴一面的化身，也是萨满教的守护神兽。已经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来到亚素，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已经活了多少年。一年内的大部分时间，扎古都在隆格努尔神庙的石窟中沉睡，只在每年秋季野物丰盛的时候醒来一次，饮用亚素人供奉的动物鲜血补充体力，并象征性地让大酋长骑乘一次。正因为如此，它才得到了这个恐怖的名字——集血者扎古。那鲁萨斯为了给儿子报仇，竟然不顾大祭祀的劝阻，强行将沉眠中的扎古唤醒并驱使它参战。这已不单单是仇恨在作祟，而是欲望，杀戮的欲望，血腥的欲望。此刻的大酋长身上那股浓浓的恨意就连身边的儿子那鲁格都胆寒不已。
莫伦城头上，乘着亚素人进攻放缓，士兵们才得以稍作休息。左枫寒一屁股坐到了卡隆身边，擦了擦甭射了满脸的鲜血，道：“感觉怎么样？”
卡隆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吃惊地看着城下的战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左枫寒紧跟着奔到城墙边，举目远望——
缓缓撤下的亚素人陡然分向两边，一头足有战马高的白色巨狼咆哮着奔驰而出，四只巨爪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而它冲来的方向，正是两人所在的位置！
左枫寒仅仅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头萨满教的守护神兽。眼见它咆哮着冲了过来，他急忙大喊：“士兵们，用弓箭射它，不要让它扑上来！”
嗖嗖的弓弦声中，一蓬蓬箭雨飞落城头。扎古左突右拐，机敏地躲着流矢，奔到了已经被尸体填满的护城河边，后足在尸堆上一借力，一声咆哮攀上城墙，直向左枫寒扑来！
惊慌之中，左枫寒已经来不及反应。眼疾手快的卡隆一把将他从狼吻下拉开，一伸脚，将面前一盆热油踢了出去。嗷呜一声悲鸣，扎古一头栽向了地面。满身热油的它一个翻滚正好落在一堆火上，立刻腾地燃起了全身大火。这头凶狠的野兽竟然不顾身上熊熊燃起的火焰，呼地再次扑了上来！
眼见热油对巨狼管用，城头上的卡隆匆忙准备好第二口油锅。然而没等他探头张望，一团火焰轰地从面前跃起，火焰中露出一个巨大狰狞的狼头，一口咬向他的脑袋！
众人的惊呼声中，卡隆沉着地应对着。这个情景对他是那样的熟悉，那个风雪夜中，兽人的地形龙就是用这样一种进攻方式，才被他一锤敲碎了脑袋。他从容地举起战锤，猛地横扫出去，正要像那晚一样猛砸狼头，长长的锤柄却突然别在了油锅的锅架上，整锅滚烫的热油全都浇在了他的背上。连感知疼痛的时间都没有，卡隆一扭身子，扎古没有咬到他的头，却将战锤连同半个肩膀一起咬入口中，猛地拽了下去！
“啊——”卡隆痛苦的喊声惊呆了城头上的所有士兵，更惊呆了被他救了一命的左枫寒。他急忙扑到城墙边，朝着跌落下去的卡隆狂喊：“卡隆，卡隆！”
亚素人的大军中，老酋长那鲁萨斯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巨狼扎古在隆格努而神庙中沉眠了无数年，早已在大地之神的庇佑下获得钢铁一般的肉体，区区火焰，怎么能伤到神兽分耗？倒是那个人类……估计活不成了吧！”
砰的一声，一人一狼坠落到了护城河中。层跌的尸体成为了现成的软垫，缓冲了巨大的撞击力。紫堇花战锤横在狼口中，扎古虽然用力咬合，却无法伤到已经被它咬在口中卡隆。如果仅仅是这两样危险，卡隆还可以从容应付，甚至有可能上演一幕惊险的屠狼大战。可扎古身上的烈焰却蔓延到了他身上，伤口上层层包扎的绷带吸饱了滚烫的热油，腾地点燃烧了起来。霎时间，一人一狼烧成了一团滚动的火球。
莫伦城头上，左枫寒的心在滴血。一边是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勇士，开城门出战有可能救回他的性命，却一定会送上莫伦城万雨人的性命。士兵们悲愤的目光里，这位受无数人景仰的将军流着泪咆哮道：“都听着，谁也不许开城门，谁要是敢下去救他，我杀他全家！”他突地转身，面向城下那滚作一团的火焰，痛哭着喊道：“卡隆，我对不起你，我左枫寒对不起你！你勇敢地去吧，我对天发誓，一定要取回那鲁萨斯的人头，祭奠你的亡灵！”
啪地一声战靴踏地的脆响，左枫寒向城下敬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轰地一声巨响，城头上所有的士兵一齐敬了一个骑士礼。这一刻，莫伦城内一片悲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