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卷 -- 蛇姬（一）
郊外原本美丽的风景此时已变得狰狞。黑色的愁雾逐渐吞噬了平静的风，上一刻还是清爽的触感此时变得僵固，令人窒息。唐可无声地站在被染黑的河水旁。她穿着的纯白的婚纱迅速被黑雾浸染，看不清她的表情。不久，河水开始掀起浪花，在完全无风的状况下，浪花一个接着一个，越翻越大。
“不想死！我不想死！”唐可看着浪花，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脸，惊恐地嚷着。从指缝中可以看见她睁大的双眼与急剧收缩的瞳孔，仿佛是见到了地狱来的恶魔一般。唐可低着头，一手抱着腹部，疯狂地晃动着头颈。很辛苦，很难受。“我，不想死啊！死吧，死吧，不！我，不想死！”
忽然，她放下了手，咧着嘴向着河水痴笑着，她的双眼依然圆睁着，眼影因为泪水而化开了。但唐可毫无察觉，她伸出了左手，好像前方有着什么她所一心追求的目标一样，一步一步地向河里走去。
河水漫过了她的胸部的时候，翻腾的浪停止了弄闹。唐可抬起了头，闭起了眼睛。“啊——”她向着深黑的天空，长长地一声舒叹。良久，她又继续往前信步而去。在她的身后，水开始翻滚。越王河中间走去，河水越深，但唐可却轻松的浮在水上，胸部以上的部位依然露出在水面。再往前走，她身后的水花逐渐变小，而她的步法也越来越自在，仿佛水已经对她没有了任何阻碍一般。
到了对岸，唐可慢慢地上了河滩。黑暗中，隐约间似乎有一条蛇的鳞片在婚纱下闪着光，但定睛后，一双洁白的脚稳稳地踩在了黑色的泥土上，是那么对比鲜明。
“我不想死……”唐可像着游魂一般喃喃自语着往前走去，消失在树木之间。
两天后，一个疲倦的年轻人敲开了方于家的门。
“你是？”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那个年轻人一看见方于，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抓着方于的手。
“啊——”方于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死命缠住自己的架势，这个样子，这个声音，肯定会招来邻居盘问的目光的。方于使劲扒了扒自己稍长的头发，无可奈何地说道：“啊，为什么一大早就要遇到这种事啊！嘛，真是的！总之先进来再说吧！”
年轻人名叫傅庵，家庭在一般人看来，是比较富足的那种。但此时坐在方于对面的这个年轻人，身上穿着的礼服已经又脏又乱，听他说，自己是从结婚典礼上跑出来的，在外面已经流浪了2天了，身上什么钱也没有。
方于看了看自己米色的沙发上沾染的脏物，暗暗皱了皱眉头。但是他还是很好心地给年轻人下了一碗面。
看着傅庵低头狼吞虎咽地吃相，方于拿过一把椅子，椅背向前，跨坐在上面，手臂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呐，我说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谁知傅庵的手一抖，手中的碗筷应声落地，汤水很快在地毯上扩散开来。
方于乍舌，心疼地看着自己家的地毯就这么毁了。
“喂！我说你……”
就在他抬起头准备向傅庵嚷嚷的时候，他顿住了。
“你……”
只见傅庵痛苦地抱着头，嘴里叨念着：“不行！不行！不能回家！！不能！”
“喂。”
方于伸手想要让傅庵安静下来，但是就在他的手将要碰到傅庵肩膀的一刹那，傅庵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傅庵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眼中尽然开始聚集了泪水，抓着方于的手越来越紧，方于吃痛得暗叫一声。
“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她在那儿！不行！绝对不能回家！我不想被吃掉啊！”
“喂，冷静点！”
就在方于想着方法让傅庵安静下来的时候，喀咔，方于家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傅庵惊恐地反射性看向门口。
不料，一个黑影突然地闪出，接着往傅庵身后就是一个手刀。傅庵瞪大了眼睛，很快倒了下去，侧躺在沙发上，昏了过去。
“小鱼，不要怕，我来救你了啊——”
“什——么——”方于觉得自己的脸在抽搐着，黑着脸看着眼前一脸幸福的混蛋。今天一早就已经这么不顺了，偏偏这个死家伙又这时候跑过来！方于有了一种非常想揍人的冲动。
至于方于所说的眼前这个混蛋，其实有个还算好听的名字——白陵风。但是在方于看来，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名叫白阴风的傻子！
“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把他捡回来的。”方于抬起眉毛看着愉快的白陵风。不，那应该是胜利的喜悦之类的感觉。
“喂——干什么要把他打昏？”
“唉？那是——因为——小鱼有危险啦！”白陵风一手抱着刚买回来的面包棒，一手伸直在一侧上下挥动着。
“哈？”莫名其妙的茫然占据了方于的脸部。
“那个人刚刚使劲抓着小鱼的手嘛，肯定要对小鱼图谋不轨！”
“……喂——”
“所以说，绝对不行啦！小鱼是我的！”
看着白陵风认真的样子，方于呆呆地站在那里。
“白痴吗？”
“嗯，绝对是个白痴！”
这是，方于今天最发自肺腑的感言了。
然后完全无视白陵风的举动，方于走到昏睡的傅庵面前，查看他的状况。
良久，傅庵缓缓地转醒，他捂着疼痛的后颈，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何事。方于敏锐地察觉到白陵风即将有的危险举动，连忙把他推到了厨房。
“去去去，把面包放好。”不顾白陵风楚楚可怜地眼神与声声的哀怨。
“真是莫名其妙——”
傅庵坐在沙发上，不再吵闹，似乎白陵风的那一击让他恢复了些神志，方于观察着傅庵的反应。
“呐！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庵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说道：“其实——那个——我是在被我的未婚妻追杀。她叫唐可，这个——她——其实是妖怪。”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方于表现得只是稍微的一惊，问道。
“其实，在我们一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不是人类。”傅庵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是我还是高中生，回乡下过暑假……”
记得当时还是盛夏，午后的乡下小道上安安静静，只剩下了路旁知了沙哑的叫嚷。
“我走在路上。”
她坐在树上，洁白半透明的羽纱轻轻地覆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她倚着树干，似乎是在熟睡着。美好的睡颜，白皙的皮肤隐藏在了绿色四溢的叶片之中，犹如仙女一般柔美。
“我看呆了，不自觉地想要接近她。”
但是男孩的脚确被树根绊倒，随之的声音让她悠悠转醒。
她迷糊的表情，让男孩屏住了呼吸，趴在地上，忘了脚腕上的疼痛。
“人？”她跳下了树，凑近了男孩好奇地看着他。
“唉？”男孩被这奇怪的问题问得有些呆愣，“是，是的。”
她发笑地看着男孩的表情，轻声说道：“对不起，让你困惑了啊。”
男孩恍惚间觉得自己有些幸福，啊，什么时候会觉得这知了的吵闹变得如此和谐。绿色的树映衬着她洁白的身躯，似乎在阳光中化为了光影。
这就是她和他的第一次见面，虽然平淡，但是确让人不舍。
“名字呢？”
“唉？那个，傅……庵……”
“你——是妖怪吧。”
“唉。”她笑得依然是那么甜美温柔。“你不惊讶？”
“为什么？”
“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说，我是她这个夏天见到的第一个人类。村子里的人都因为她是妖怪，搬得很远，没有人会来这附近徘徊。”
方于吸了一口烟，注视着眼前这个渐渐沉浸在回忆中的男人。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她说话的语气带着的些寂寞，也许，就是我后来爱上她的原因吧。”傅庵搓着手，像是在对自己述说一般。
“谢谢你。”
男孩安静地看着她。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谢谢你能够陪我。”
“你家人知道她是妖怪的是吗？”
傅庵摇了摇头，说道：“每天她都会在我们相遇的树下等我。晴天，雨天，清凉的夜晚，冰凉的夜晚，炽热的夜晚……每一天，每一天，她都会过来。”
静静地站在树下，绿色的阴影披上了她的肩膀，是那么得安详。
朦胧的雨天，雨水的声音铺开的灰色的画卷，在她迎接的笑容中变得柔情——
“她对你的兴趣或许只是出自对人类本身的兴趣吧。”
“不！”傅庵坚定地否决了。
方于有些吃惊，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年轻人，也有如此坚定的一面。他嘴里叼着烟，扒了扒头，向一旁看去，无声地笑了。
“那么，后来呢？你怎么会被她追杀？”
傅庵又开始有些不安起来，他垂着头，声音有些抖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唉——你不知道啊——”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白陵风把傅庵下了个不轻。只见白陵风托着腮帮，蹲在了傅庵旁边。
也许是有些畏惧白陵风，傅庵吞了口口水，好一会儿，才说道：“其实那天在婚礼上，我没有婚礼最后一段的记忆。等我清醒的时候，我——我看见唐可脸上沾满了血，额头上划开了一条很长的口子——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惊叫——”傅庵捂着脸，他的声音很不稳，“然后，我看到了——我的手上拿着一块餐盘的碎片——血——在——我的手上——”
“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再次回忆起2天前恐怖的经过，傅庵越来越混乱。
“求求你们，救救我！”傅庵的声音变得绝望。
“我知道你们的事，我不想死！”
方于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在现实中挣扎的年轻人。
“陵风。”
“我知道了。”
陵风的手覆上了傅庵的额头，渐渐地傅庵平静了下来，不久便睡着了。
“至少他在编织的梦中可以不用回忆起可怕的经历了吧。”
方于深吸了一口烟，看向窗外初生不久的太阳。
——妖怪，是最在乎约定的生物。
从很久以前就不曾改变——
“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只有先把他留在家里了。很快，他的未婚妻就会过来了吧。”
“妖怪和人类的恋情啊——”
“怎么了？”
“没什么——你不会把我扔回去吧。”
“笨蛋，我可不想被你诅咒死——”
烟在缭绕，慢慢地升上了天花板，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