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懵懂岁月 -- 二十八 兄弟反目
徐笑春在一家小饭馆里，点了几样菜，叫了一瓶酒。菜是寻常菜，酒是烈性酒。柳晖本是徐笑春请来的上客，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闷着头，垂着手，耷拉着眼皮，满目的沮丧，一脸的窘态。徐笑春塞给他一支烟，柳晖乞求说：“哥，你知道我不抽烟。”
“不会抽也抽了。瞧你那副样子，还像个七尺男儿吗？”徐笑春怒嗔道。
柳晖无奈，右手五手指头抓住那支烟，左手弯成拱形状，宛如手心里捧着枚雷管一般，欠过身找徐笑春要火。徐笑春推过打火机，没好气地说：“自己点！”
柳晖小心翼翼地点燃那支烟，轻咳了两声，斜眼瞅了瞅徐笑春。徐笑春斟满两大杯酒，自己端起一杯，往桌上那杯一碰，先自咕咚一口喝下去，说：“你也干了！”
柳晖一手攥着那支烟，一手端起酒盅儿，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仿佛那不是一杯酒，而是一杯毒药。他一辈子只多喝点啤酒，也没有超过一瓶。这一大杯酒下去，少说也有一两，还是正宗的河南杜康，百分百的粮食精。他看也不敢往徐笑春的脸上看，他清楚那脸上的答案是什么。柳晖还在愣神，徐笑春催促说：“怎么，想挨揍啊？”
柳晖倒不是怕挨揍，他巴不得徐笑春揍他一顿才好哩，只要免了这杯酒。
“快点，快点，等着用杯子哩！”徐笑春拍拍桌子说。
“天哪！等着用杯子？那就意味着还有第二杯等着他享用哩。一瓶白酒倒十杯，他俩一人一半，还不醉死才怪！”柳晖慑于徐笑春的神威，既不敢推脱更不敢发作，咬咬牙，一仰脖，将那杯苦酒硬生生倒进自己的口里。
徐笑春揶揄道：“算你小子识相。”
说完，他又去倒第二杯。柳晖急忙双手捂酒杯，手上那支烟没夹好，掉到地上，他弯腰拣起来，含在嘴里，哀求说：“哥，你绕了我吧！”
“好好，先放你一马，吃菜吧！”
柳晖哪里敢动筷子。手指头上那支烟人还没抽上三口，先已自燃了一多半，放在嘴里含不住，拿在手里揑不住，好一副尴尬相。不像人家，端杯饮酒，举手吸烟，肉块搁进嘴里，笑容荡在脸上，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要多潇洒有多潇洒。他怎么就这么笨？徐哥待他，宛如亲兄弟一般疼爱，他对徐哥，尤同父辈一样的敬重。可是今天，盐打哪儿咸，糖打哪儿甜，他又不是傻瓜，能不知钉长铆短、饭香屁臭？可是他不敢先把灯挑明，单等着徐哥开场训话哩。
徐笑春低头沉默了片刻，似乎触动了某种痛楚，只见他眼圈一红，眼角里渗出两行热泪。
柳晖见状，立刻吃了一惊，他和徐哥交往，少说也有数载，如此情景，他何时见过？一个铁打的汉子，也会有儿女之态？柳晖扔掉那支几乎燃尽的烟蒂，双手攒住徐笑春的手，充满深情地问道：“哥，你咋了？”
徐笑春摘下眼镜，先擦泪痕再拭镜片，然后拍拍柳晖的肩，说：“没事，兄弟咱继续喝酒。”
柳晖挡了一下没挡住，徐笑春又把一大杯酒咽下嘴里。徐笑春给自己点燃一支烟，示意柳晖吃菜，他说：“柳晖兄弟，这些年哥对你如何？”
“比亲兄弟还亲！”柳晖不加思索的点点头，全神贯注地望着徐笑春。
“哥说话你听吗？”
“听，句句都听！不听哥的话，还听谁的话？”
“那好，你把那个美国丫头给我退了。”
“退什么呀，我还没答应人家哩！”
“那就更好，明天就让花蓉儿原搬回你家住，你俩的事哥替你们做主。”
“哥，覆水难收的道理你不是不懂，说出的话怎能好反悔哩？”
“不要你反悔，就说这些事全是由我一手操纵的。”
“哥，话不能这么讲，再说琳娜也不是坏人。”
“花蓉儿是坏人？”
“不是。”
“那不就对了。”
“可是，哥，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谁先谁后？”
“琳娜先说。”
“花蓉儿伺候你老娘这么些日子，她图啥？”
“我没敢往这方面想，我以为她是徐哥的女朋友。”
“咦——”徐笑春的这一声“咦”，是用河南方音“咦”出来的。这个字眼，有多种含义，既可以说懊悔，又可以指埋怨，也可以喻否定。徐笑春自己也无法解释他这声“咦”，到底该是什么？想了一想，徐笑春决断地说：“算啦，咱不说那些了。言归正传，哥就问你一句，你爱不爱蓉儿？”
“爱。”
“那不就结了！她有情，你有意，两厢情愿，顺理成章。不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哥，我给美国那边怎么说？”
“这不简单，你就说你有女朋友了。”
“我说我没有，事实也是我没有，我不能骗人家。”
徐笑春又自斟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发狠说：“柳晖呀，你小子怎么跟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说了半天，等于我白说了。”
“哥你没白说，你的恩德我永远铭记心头。”
“记那些有球用？花蓉儿给我哭了一上午，人都快活不成了，你还有点良心吗？”
“哥，我心里也不好受。”
“好了好了，不和你这种人说了。”说完，徐笑春掏出两百块钱，拍到桌子上，扭头就要走。
柳晖半蹲起来，几乎是跪伏于地，搂住徐笑春的腰，脸贴徐笑春的腹，低声央求道：“哥，哥。”
徐笑春回头冷冷一句：“记住，小子，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弟，你也没我这个哥！”
徐笑春说罢，甩甩臂，挥挥手，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