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化功法与北冥功

段誉拜完神仙姐姐，不意在蒲团内发现一个绸包，内有帛卷，卷首书“北冥神功”，后述此功要诀：“《庄子》逍遥游有云：‘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也’……是故本派武功，以积蓄内力为第一要义。内力既厚，天下武功无不为我所用，犹之北冥，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是故内力为本，招式为末。”

花花公子段誉只顾红着脸瞧帛卷里神仙姐姐的裸像，不说他佛心为本，啰里八嗦地不愿练武伤人，哪怕他天生武痴，只怕此时也是心中大动，不作他想了。这点倒颇合卷中描述化功大法的那一段：本派旁支，未窥要道，唯能消敌内力，不能引而为我用，犹日取千金而复弃于地，暴殄珍物，殊可哂也。只不过段誉为红颜而“弃千金于地”，合理之极。在他看来若只顾着练那劳什子功而唐突佳人，冷落了神仙姐姐，那才暴殄天物，非但可哂，简直罪该万死。因此依着段誉的性子，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只爱“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对北冥神功则只练手太阴肺经，敷衍了事，以求心安。

事实上《天龙八部》中对于北冥功与化功法的正邪区分并不详细，大抵上说一正一邪，前者以少商取人内力贮气海之内，取一分贮一分，愈积愈厚，“犹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鲲”；而后者只能消人内力，却不能自用。想来经受过这两种武功的人感觉均是一般无二，即便学一学段公子，不厌其烦地向他解释，非也非也，北冥为正，化功为邪，岂能随随便便混为一谈，对方也定是回一句“狗屁！”，骂道格老子吸我内力这等龌龊事还婆婆妈废话一堆，故意来恶心老子。若不是苦于内力外泄，全身酸软，早就学南海鳄神哇哇跳起，冲过来拧脖子了。

可见正邪之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想逍遥派掌门创北冥功时，已是得道高人，冲虚淡定，不为外物所拘，悟庄子逍遥游而得之。因而我们无法指其故意为这表面上不甚光明的功夫加个光环，以显示正气凛然。借用段誉的理解，就是“百川汇海，是百川自行流入大海，并不是大海去抢夺百川之水”，“取民脂民膏以供奉一己之穷奢极欲，是为残民以逞；以之兼善天下，普施于众，则为万家生佛。是以不在取与不取，而在用之为善为恶。”如此说来，帛卷上斥责旁门左道的几句，却是大可不必，因见书此卷者境界未达逍遥，只知此功其形而未悟其道，大有退步之嫌。至于丁春秋之属，心急着夺取门派掌门，未获真诀相授而自辟歪道，创了化功大法，不仅不能窥得逍遥道的三味，连本门功夫的飘逸洒脱也是难望项背，自是属于下品。况星宿老怪为恶多端，多行不义，还不知羞耻自称老仙，其人品颇次，与武功倒也相映登对。

说道武功与人品的关系，这是金庸作品里的一大特点，各人的武功无不与其个性相符，行侠仗义者武功往往阳刚威猛，浩然正气，而阴毒险恶者武功常常凶狠毒辣，另辟蹊径，同样威力强大却显不够沉稳，底气不足，终究邪不压正。甚至一样的功夫，在不同的人连来也会有天壤之别。譬如九阴真经里记载的功夫，黄裳初创为“九阴神抓”，铜尸铁尸练成后为“九阴白骨抓”，一般的“形”，其“义”大相径庭，想到梅超风练此功时抓人脑颅，堆成骷髅堆，就令人不寒而栗了。化功大法也是如此，练时需神木鼎相助，引千千万万毒物而来。其象征意义不言自明。

侠的精神处处渗透于金庸小说的武功里，形形色色饱含意味的武功绝技无不为金庸小说增色不少。武功的正与邪决定于施者本身的品质，化功法与北冥功，存乎一心而已。做人何尝不是如此。想来段兄每每用北冥神功吸人真气时无不是为情势所迫，身不由己，且多数是人家找上门来的，否则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岂能伤人利己。所谓海纳百川也，我纳故我广，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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