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蹇宾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不太真切的金属敲击声，一名内侍慌慌张张的跑上高台来，跪倒在地、复又以手指天对蹇宾道：“王上，您快看月亮！”
月蚀果然如期而至，一天之内连续出现两次诡异天象，便是连齐之侃都忍不住想要给木若华鼓掌了。这一步一步的谋算，并不是仅仅只针对自己，而是要连蹇宾的退步都一并给掐断。一想到此，齐之侃怒极而笑，对那内侍道：“你先陪王上回寝殿吧。”
蹇宾却是一把拉住他的袖摆，疑道：“小齐，你要去哪里。”
“末将还是先回府的好，”齐之侃说着，抬手覆在蹇宾手上，微微一了顿，“王上，末将方才所言之事，还请早做决断，迟恐生变。”
说完，他抽手退下，蹇宾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耳边会充斥着凌乱的敲击声。他转过头对内侍厉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内侍颤抖着回禀，“天狗食月啊王上，想必奴才们是在敲盆趋赶天狗。”
“混帐！”蹇宾怒极，喝道：“让他们统统给本王住手！”
次日一早，大殿里就一派喧杂之声，一班朝臣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所谈皆是日蚀、月蚀之事。
蹇宾没有让内侍出声，默默的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殿内，内侍捧着一份奏表，垂头跟了在他身后。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那些对齐之侃不满的言论传来时，蹇宾心中依旧怒火升腾。
蹇宾扫视群臣一眼，突然开口道：“你们在议何事？本王还未进殿，就听到话语声。”
众人被吓了一跳，愣怔片刻，慌乱的列队站好，只是纷纷垂下了头，不敢出声应答。蹇宾冷冷的哼了一声，也不上王座，只是停伫在大殿中央。终于，千阳泽上前一步，答道：“回王上的话，臣等在说昨日的天象。”
“那你们议出什么结果了吗？”蹇宾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木若华的身上。
此时，御史令出列，躬身言道：“微臣有一事不明，今日为何不见齐将军上殿？”
“你想说什么？”蹇宾没想到第一次开口言及要害的，会是御史令，更是气恼。
“启禀王上，微臣以为，一天之类同时发生日蚀与月蚀，此乃世所未见之象。王城之内尚且人心惶惶，王城之外是何景象，可想而知。”御史令说得直白，他生性迂腐，见蹇宾不说话，又道：“王上应该给百姓一个交待。”
待御史令将这话说出了口，群臣方才纷纷附和起来。
蹇宾不由得又是冷笑、沉默片刻，道：“你们觉得，本王需要给百姓什么交待？”
“此事事关齐将军，微臣不敢妄议。”御史令一边说，一边跪了下去。
“你们呢？”蹇宾环视诸人，语气倒是越发的平静了。
朝臣们仿佛是约好一般，齐齐跪下，众口一辞道：“臣等请王上决断。”
“齐将军昨夜呈递了一份奏表，自请归家思过，本王准了。”蹇宾被这一群人气得发笑，他又转向御史令，道：“御史令，还有你们，觉得这个交待够了吗？”
话音才落，蹇宾已抓过内侍捧在手里的那份奏表，狠狠的摔了在地上。群臣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举动给着实吓了一跳，以“哗啦”跪下一大片，只最伏身叩拜，哪里还敢再多言。
将军府的大门紧闭，偶尔有百姓路过，都不免指指点点。布衣装扮的斥候面无表情的走到角门，进入府中。穿堂过苑，进入书房，他看到齐之侃着了身素净的常服，端正的跽坐在案几后，手中拿着简牍。
“将军，王上今日在朝会上说，您自请归家思过。”斥候在他跟前站定，轻声说道。
齐之侃放下简牍，皱了皱眉，问道：“王上就没提罢黜我官职的话？”
“王上说了这句话，就下朝了，扔了一殿的朝臣不理。”斥候边说边暗自打量了下齐之侃的面容，却没见他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齐之侃叹息着摇头，“王上还是没狠下心来。”
“将军，您有何打算？”
“王上既说我在家里思过，那我便是哪里都不便去了。不单是我，连这府里的人，都最好不要出门去。”他说着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几步，“你去盯着天官署，看看他们接下来想干什么。”
斥候领命退出屋去，齐之侃正低头寻思着，要如何让蹇宾向臣民宣布罢黜自己的官位，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原来是庚辰翻窗而入。
齐之侃望着他，挑眉道：“我竟不知我这将军府，能任你出入无虞。”
庚辰略一颔首，向他施了一礼，回道：“将军，在下不觉得从大门进来会更好。”
“看来，你对我天玑朝堂动向，倒是知道得清楚。”齐之侃忍不住有些想笑，木若华与自己之间的矛盾，如今只怕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吧。
“在下的主子让在下来与将军传个口信。”庚辰不言其他，面上也看不出任何异色。
齐之侃点头，“你说。”
“避其锋芒。”
齐之侃以为他会长篇大论的说出什么话来，却没想到是如此的言简意骇，不由道：“就这四个字？”
“在下的主子说，齐将军是聪明人，有这四个字就够了。”庚辰点头，如星的眸子澄澈无比。
“我知道了，回去代我谢过你主子。”齐之侃拱了拱手。
得了他的回复，庚辰退后两步，略一拱手算是回礼，“将军，在下觉得，你国王城人心浮动，还请将军小心提防。”
天枢国·王宫书房
晚间的时候，仲堃仪奉命进宫，恰巧在孟章的书房外见到内侍端着参汤正要进屋。他接过参汤，放轻步子进了去，就看到孟章的面色依然不是太好，斜坐在矮几旁，以手支头、偶尔还咳嗽两声。
他走到矮几旁，放下参汤，跽坐好后又将参汤朝孟章跟前推了推，关切道：“王上，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孟章闻声，方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抽离，他看了眼仲堃仪，虚弱的笑笑，“并没有什么大碍，白日里在宫道上，你跟我说的那事，现在再仔细说说。”
“是，王上。”仲堃仪端正了身子，回禀道：“微臣是这么想的，天枢国盛产两样东西，一是黑狐、一是白鹳。而这两样，都是制作皮裘的上好材料，想我天枢的贵族，冬日里大多喜爱着黑狐大氅，缀以白貂毛滚边。白貂毛虽好，又怎及得上白鹳翅下的软羽？”
“听起来好象有点意思，你继续说。”孟章的眼睛亮了亮，很认真的说道。
“白鹳每年秋季南迁至天玑国的沼泽地带，一直要到来年谷雨之后才又再度北飞，至于黑狐，冬日里是绝好的捕猎时机。若是我国的行商，去天玑国大肆高价购入，利益驱驰之下，庄户必会弃农耕而改狩猎。”说到此处，仲堃仪略顿了顿，微微垂了眸子，“只需耗上他们一个春季，天玑的粮食，必定减产大半，到时，我国的行商不过是舍弃一笔定购皮货的钱财，就能让天玑至少两三年缓不过劲来。那个时候，他天玑别说是向我国进犯，那么大一支军队要养活，就足以令蹇宾头疼了。”
“这事听着容易，可是实际去做呢？”孟章点了点头，但又有些迟疑，“你有几成把握？”
“世人无不逐利，尤以寻常百姓为盛，这是正当的财货交易，他们必不会起疑。何况，明面上，我国可以派出特使，前去向天玑说明情况，必要的时候，许之以利，此事进行起来应当会顺利……”仲堃仪越说，语气越发的笃定。
“那你想要向何人许利？蹇宾？”孟章却了挑了挑眉，仲堃仪所言似乎已经将此事考虑得周全。
“以微臣之见，当然是去贿赂一下天玑的国师，他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打压上将军齐之侃，对于这种小事，定然不会放在心上。”仲堃仪浅浅的笑道，听起来很是轻描淡写，“他只需要开口替我国的行商说几句话，那便万事大吉了。”
“此事，你找个可靠的人去办，不要给苏翰他们抓住了错处。”孟章略一思忖，手指在几上轻轻的叩了两下，又轻叹一声，“若是行事遇到阻碍，也并不需要太过强求。本王，再不能失去一位谋臣了……”
“微臣明白，微臣已经派人往天玑去了，先购入少量的货物，让他们知道，天枢的行商舍得花大价钱买东西就成。”仲堃仪抬眼望着孟章，言辞恳切，“王上不必太过忧心，眼下您好好调理身体才是最为紧要之事。微臣此次会审时度势，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又与孟章说了几句，仲堃仪见他已喝完了参汤，寻思着时辰也不早了，便躬身告退。可他才走到书房门口，却又被孟章唤了回来。他以为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但孟章却示意他且到屏风后候着。虽然心有疑惑，仲堃却还是照做了，就听到孟章命人奉茶。
片刻后，那个被崔管事买通的内侍端了茶进入书房，孟章看着放下了茶盏，忽然开口道：“你说昨日看到仲舍人与天璇的人，在哪处酒楼会面？再与本王说一次。”
“回王上的话，小的昨天在王城的东大街雁回楼见着的。”内侍一边说，一边跪了下来，垂头继续道：“当时仲大人跟一个天璇的人，在酒楼一个角落的位置，看样子像是在谈什么机密的事，两个人凑在一处。后来，小的去看了那人结账用的金饼，上面有天璇府库的印。”
“你可看真切了？”孟章不动声色的追问道。
“回王上的话，小的看得真真的，就是仲大人。”内侍的头垂得更低了，语气也有些低沉。
此时，孟章对着侧边的屏风扬声道：“仲爱卿，你昨天在哪里？”
仲堃仪不慌不忙的从屏风后转出，走到孟章身侧，垂手而立，也不看那内侍，只道：“微臣昨日一整天都呆在家中，王上若是不信，可着人传喜福来问话。”
孟章转头盯着内侍，目光冷得有些吓人，“那你倒是与本王说说，仲爱卿是在说谎呢，还是他习得了什么妖法，竟能分身两处。”
内侍一见仲堃仪，当即被惊吓得瘫坐在地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结巴道：“王上，小的，小的，小的当真是见到了仲大人啊……”
“既然你说我与一个天璇的人在谈机密要事，何以不选个雅间说话？”仲堃仪走到那内侍身旁蹲下，微笑道：“再者，去那雁回楼的人，尽是世族大家子弟，你一个内侍，靠着每月那里俸禄，怕是连雁回楼的门都进不了吧。你去那里，是被谁宴请了吗？”
见那内侍唯唯诺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孟章一拍矮几，“你还不给本王老实说！”
“王上，小的死罪。崔大人府上的管事，找小的去那酒楼问话。小的，小的……”内侍顿时忙不迭的朝孟章叩头，一边自打着耳光，语气里尽是哭腔，“小的该死，被崔管事拿住了把柄，猪油蒙了心，答应崔管事往后把王上跟仲大人说过什么话，都传给他……小的该死，求王上饶命啊……”
“你也知道是死罪，让本王如何饶你？”孟章冷冷的说道，而仲堃仪却回身走到跟前跪下，附耳言道：“王上，此人留着还有些用处，不如再让他活段时日吧……”
“你敢与外臣传递消息，岂止是死罪！”孟章迟疑几息，瞪那内侍一眼，接着转头递了个眼神儿给仲堃仪。
仲堃仪望着依然不住磕头的内侍，躬身对孟章道：“王上，微臣斗胆，替此人求个情。”
孟章故做厌恶的摆了摆手，“你要保他，便带了去吧，本王乏了，你们都退下。”
仲堃仪躬身，转身走向门外。而那内侍给孟章叩了个头后，赶忙爬几步起身，跟仲堃仪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