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六章 投诉上门
陆老实稳稳妥妥的将儿子送进了私塾，回来的路上越想越激动，并开始想象起儿子长大后高中进士，衣锦还乡的场景，那时候该是何等的光宗耀祖！人逢喜事精神爽，便很觉得该庆祝庆祝。于是他走到半途又掉转了头，去买了一斤酒一斤猪头肉，想着回去和媳妇儿好好的“庆祝庆祝”。只这么一想，他就感到身体火辣辣的难忍了，嘿！
他加快脚步，几乎一溜小跑的往回赶。正走到家门转角，和迎面一人恰撞了个满怀，酒也洒了肉也掉了。
“咦，是柱子呀！你走这么急干嘛？嗳，你腿怎么了？”陆老实转头看去，发现那人是张柱子。张柱子低着头走得甚急，撞了人也没回头，一只手捂在大腿上，一瘸一拐的转过弯便不见了。
陆老实看看满地酒肉，惋惜不已。肉是用油纸包裹的，他捡起来，一看有几片掉在地上，怪可惜，捡起来在身上蹭了蹭，便丢进了嘴里，又捡起碎瓦片上残留的酒水，当场喝干舔尽。他舔舔嘴唇，摇头叹道：“可惜了。”这才往家走去。
未进门便喊：“媳妇儿！我回来啦！”可是没人应，但粥铺的门却是开着的。粥铺里没人，他不以为意，往后宅走去。走到门口，忽然见地上一串儿的殷殷血迹，量挺大。他吓了一跳，心说杀鸡了吗今儿？
“媳妇儿！”他又喊了一声，一步跨进后院，正见到陆李氏坐在地上，背朝着他，看不见她在干什么，只听到霍霍之声。他喊她，她也没应，他便走上去，瞧见她原来是在磨刀。
陆老实忍不住蹲下去从背后一把搂住了陆李氏，一双手急不可耐的钻进了她鼓囊囊的胸脯，笑说：“家里杀鸡了啊，这么多血？”
陆李氏惊叫了一声，像是才回过神来，等认清是自己的丈夫，手里的尖刀都快砍到陆老实的手了。陆老实吓得脸都白了，一身欲望唰的无影无踪。
“你、你怎么了这是？”陆老实问道，不明白媳妇儿为何魂不守舍的。
陆李氏怔怔的看着他，却不说话。这个和自己生活了快七年的男人，别人当他太老实，自己对他却很是满意，因为老实本分，对自己也好，从未对自己发过一点脾气。但此刻不知为何，自己心里却生出一阵厌烦来，她忍不住要发火，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好脾气？好脾气到别人都敢上家来欺负他的女人！她现在恨不得他是个粗鲁的莽夫，起码能护得住一个家！她想自己要不要告诉他？他知道后敢匹夫一怒吗？随后便放弃了，他敢去找张柱子吗？不敢的，那时候只怕自己要心灰意冷。
若不是撕扯之中恰好摸到这把刀，一刀扎在了张柱子的腿上，将他赶跑了，现在自己哪还有清白活在这里。
她说：“没什么，有点不舒服。”就起身来，把那把尖刀往腰里插好，看也不看陆老实，往卧房里走去。
陆老实纳闷，没事儿腰上插把刀是做什么？但没多想，起身来赶上两步跟着陆李氏进屋了。陆李氏侧身面向里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陆老实见着媳妇儿的背影，吓走的欲望又重新聚拢来，便嘿嘿笑着也侧身躺在了媳妇儿背后，伸过一条手臂去揽住媳妇儿的细腰，一边说着那郭夫子如何的气度不凡、那私塾如何好、咱儿子就要有大出息了之类的话，一边屁股往里挪了挪，贴紧了陆李氏的臀，陷进柔软的肉里去，他激动地哆嗦了一下。
正要上下其手，陆李氏往里挪了挪，拉开了距离，冷冷的说：“今天不舒服。”
陆老实大失所望，但不打算轻易放弃，又往里追了一步，讨好的笑着：“就、就一会儿，我、我憋着难受……”
……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别的那呀呦那呀别的那样呦，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别的那呀呦那呀别的那样呦……”
陆幸意犹未尽的一路唱一路跳，到了家门口，一个完美的杰克逊舞姿站定，自我陶醉了一番，才收拾出乖娃娃的形象，一边迈过门槛一边喊了一声：“爹！娘！我回来啦！”
爹娘没在铺子里，他想今天不做生意吗？随后看到了放在灶台上的猪头肉，他了然的嘿嘿笑——不知道这个便宜爹是个什么癖好，一遇上好事想和便宜娘“庆祝”，就买猪头肉。
他正窃笑着呢，就见陆老实脸上带着一个巴掌印垂头丧气的过来了，抬头一见儿子居然回来了，脸上一阵尴尬。啧啧，看来娘亲不想“庆祝”呀。陆幸装出无知儿童的表情，嚷着：“爹，我饿了！”
“饿啦？好好，咱吃饭，爹今天特意为你买了猪头肉——”
正说着话，门外气冲冲进来一个人，正是油盐店的张大姐，身后跟了哭哭啼啼的张文武。陆幸乐了，这是找家长来了呀。
陆老实还没开口，张大姐就气势夺人的嚷开了：“陆老实，你怎么教育的孩子呀！啊？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欺负人了是吧？看把我家文武打的！”
嘴里骂着，伸手把张文武从身后拉出来，摆在陆老实面前作为呈堂证供。
陆老实本来就不机智，现在更是懵了：自己儿子打人了？但看看五岁幼儿身量的儿子，又看看十岁差不多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张文武……一定是搞错了吧？
陆老实一时无法组织起清晰的语言，磕磕巴巴的说：“这、这、那、那什么……搞错了吧？”
张大姐满面怒容的指了陆幸对儿子说：“文武，是不是他打的你？”
张文武抽抽搭搭的正要云收雨住，听娘一说，立时又复倾盆大雨。那脸上花花绿绿，左眼眶乌青了，鼻子下两杠鼻涕混着鼻血，脸颊乌肿。哭诉道：“就、就是他！他拿拳头打我眼睛，打我鼻子，还、还用脚踢我！他踢我鸟蛋！”
陆幸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张大姐都气炸了：“陆老实！你今天非给我一个交代！”
陆老实见受害人都亲口供述了，且被告人毫不反驳，显然的是事实清楚明白了。他虽然心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表面上怒火中烧了，做给受害人家属看。一把揪住了陆幸的耳朵，呵斥道：“文武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陆幸无奈道：“算是吧。”
陆老实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打他？”
不等陆幸开口，张文武大声的指控：“他在学堂里不学习，和老夫子顶嘴，被老夫子打了屁股！还被老夫子赶了出去！他一整天都在外面玩儿！”
日！阴险啊！陆幸转身要逃，被陆老实一把抓住。这回陆老实是真发火了，自己一心想栽培这个儿子，儿子却如此的不争气！才第一天便被老夫子责罚了？陆老实一把揪过陆幸，骂道：“是不是真的？”陆幸不答，陆老实气得直哆嗦，扬手便要打他。
突然的一声喊：“谁也不许打我儿子！”陆李氏冷着脸快步走出来，一把从陆老实手里抢过了自己的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冷冷对着陆老实说：“你真本事！只敢打自己儿子！有种你打外人去啊！”
陆老实全然莫名其妙了：“你说什么呢！幸儿不好好念书，跟人打架，我做爹的能不管教他吗？”
张大姐也嚷道：“陆家妹子，你家儿子把我家文武打成这样子，你可不能护犊子！今儿我是非要一个交代不可的！”
陆李氏此刻见到张家的人就来气，冷笑说：“打你家儿子怎么了？你家儿子几岁，我家幸儿几岁？我家幸儿打了你家儿子，是我宝贝儿子有本事！你还有脸上门来说？传出去不怕人笑话！”她说着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对陆幸说：“咱幸儿年纪小但是本事大呀，不像你爹，只敢窝里横！”
一番话把张大姐气得脸上是红一阵青一阵。张大姐哆哆嗦嗦的快背过气去，说道：“好！好啊！你这骚货生了个冤种你还得意了你！行，看吧！你们迟早全家死绝！”骂咧着，就一把牵起了张文武，气冲冲走了。
陆李氏追出门口去骂：“死绝的是你全家！你们张家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这下子，两家人算是撕破脸了。陆老实没见过媳妇儿这么彪悍的一面，站在那儿都不敢说话了。陆李氏也不去理他，牵了陆幸的手一声不响进了后宅。
陆幸笑嘻嘻的说：“娘，我真是佩服死您了！”
却听陆李氏冷冷的说：“跪下。”
陆幸一愣。陆李氏抬手就打，边打边哭道：“你这不孝子！爹娘辛辛苦苦拿出家里的积蓄来要供你读书，你却不学好！你这不成材的不孝子！”
这几下抽的真是疼，陆幸叫唤着要逃，被陆李氏死死摁在了地上，扒了裤子要打屁股，一看到伤痕累累的屁股蛋子，陆李氏忽的心疼了，抬起的手也再打不下去，只是哭。
陆幸去擦她的眼泪：“娘，您别哭了。”
陆李氏打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跪下！不许起来！”说着就进了屋去，把房门死死关上。
跪就跪吧，陆幸心说。陆老实悄没声儿的走过来，去推了推房门，没推开，轻轻叫了几声，也没人理他，便悻悻然的退回来了，蹲在陆幸身旁，叹气说：“你看你把你娘气的，你怎么能不好好念书呢？可不许再这样了。”
陆幸百无聊赖的说：“我看娘是生你的气呀。你俩到底怎么了？”
陆老实心说我也想知道啊，嘴里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问。”
这一跪直跪到天黑，陆李氏也没出来叫他起来。陆老实拿了卖剩下的粥和鸡蛋，还有那一包猪头肉，爷俩儿就在院子里吃了一通。吃完了陆老实就钻进陆幸睡的偏房睡觉去了，空留小陆幸一个人跪那儿。陆幸哀叹，没义气呀。
当然他不能真跪一宿，他料定陆李氏不能真个让自己一直跪下去。反正没人瞧见，他便在地上坐着，一边仰头看星星，一边等陆李氏来接他睡觉。果不然没一会儿，陆李氏房里便亮了灯，陆幸赶紧跪好，就见窗门上投射上一个大大的人影，那人影渐渐变小，是陆李氏走到门边来了。咯吱一声门打开，陆李氏披了一件外衣走出来，陆幸赶紧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可怜巴巴的仰头望着娘亲，瘪了嘴唤了一声：“娘——”
陆李氏一下子眼眶就红了，蹲下身抱起了陆幸，心疼的拿脸贴在陆幸的小脸上，说道：“傻儿子，跪疼了没有？”
“有点儿。”
“以后不许再逃学，要好好念书，听到没有？”
“嗯。”
这一晚，陆幸便在娘的怀里睡了。
第二天，陆老实照例的送陆幸去私塾，一路上教育他可不能再像昨天那样了，要他好好向郭夫子道歉。陆幸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有另一番打算。
“我看还是我亲自向郭夫子道个歉吧。”陆老实忧心的说，怕自己儿子受罚。
陆幸赶紧拦着，说：“爹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解决好。”
三说五说，好歹将陆老实劝回去了。陆幸扭了扭因为揍张文武而有点扭伤的手腕，心说这小子不收拾不行呀，还敢告状了。
这钟点郭夫子还没到，学生们都差不多到齐了。陆幸一走进去，屋子里一下子都安静了，所有人都扭头来看他。陆幸目光逡巡了一番，在最后排最里面找到了张文武的座位。张文武正坐在那儿，身边围了一群小弟。陆幸嘿一声笑，走了过去。见他过来，那几个小弟哗的都闪开了，张文武去无可去，坐在那儿哆嗦了一下。
话说张文武凭着超乎同龄人的体型，坐上了打架一把手，被同学们奉为老大，平常带头和隔壁武馆的小子们时不时的打上一场，也没如何的落下风。今儿碰上这么个妖孽，下手是真狠啊。昨天一群人将那家伙围住，结果那家伙直接一记撩阴脚就把高大的张文武撂倒了，然后坐在张文武身上，那一顿拳头呀。其他孩子都吓傻了，哪还知道什么上去帮忙，撒丫子全跑了。
今天，这妖孽又来了，大家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张文武避无可避，大家都替他祈祷。
陆幸站在了张文武面前，明明是张可爱的娃娃脸，却要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因张文武是坐着的，两人倒恰好脸对脸的齐平。陆幸觉着这样无法给对手以心理压力，便跳上了张文武的书桌，站在上面，居高临下的将张文武睥睨了。张文武仰着头张着嘴，愣愣的看他。
“嘿，小小年纪就会告黑状了，不学好呀。”陆幸啧啧摇头。
众人心说，谁不学好啊。
张文武在众多同学面前，即便心颤，但也不能萎了。强壮胆气说：“你要怎样！”
陆幸蹲下来，逼视了他，说道：“以后你要再敢多嘴，我就踢碎你的鸟蛋。听到没？”
张文武咽了口唾沫，哼了一声。
“喂，你到底听到没有？”陆幸道。
“哼，谁、谁稀罕管你的事。”张文武道。
陆幸乐了一下，还挺要面子。他跳下书桌，笑嘻嘻的留了一句：“那就这样啦。”然后就哼哼着莫名其妙的曲调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收拾了自己的书本，拎起就走，忽听一个声音说：“你等等！”
他转头一瞧，是那天才同桌慕元生。慕元生定定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想了想说道：“你不要走，你应该叫老夫子把你推荐给施老爷，施老爷会资助你上县学。”
陆幸不明白他这么说是几个意思，干嘛这么为自己一个不熟的人着想？他哈哈一乐：“谢啦，不过我志不在功名，你自己努力哈。”说着就走出门去。
慕元生几欲开口，都忍住了。他本来想问的是，那下联是什么，但自尊却不允许他去求助别人。小小的娃娃，心憋得不由捏紧了拳头。
让他没想到的是，再见到这个顽劣的鬼童，已经是许多年许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因为陆幸再也没来过私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