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八章 吊死鬼
在村子的西北，有一条小路穿过一片树林就可以到后面那个村子。树林子里荒冢累累，还栖息着许多鸟兽。要是白天从这路过呢还好些，要是晚上走那就是很悚然的事了。经常走夜路的人，总能看见村里死了的老头儿，坐在坟头上点一盏煤油灯在抓虱子。有一次，一个人大白天路过这片坟地，他看见一个老头儿和一个老太太手牵着手坐在坟头上谈恋爱，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过来一片云遮住了太阳，紧接着就下起雨来。雨不大，细细的像线一样，无数的线织成了雾一样的纱，在眼前飘来荡去，本来看得很清楚的东西，一下子变得朦朦胧胧了，这时就听老头儿动情地对老太太说：“我爱你！”老太太害羞地回答：“真讨厌！”
在要穿过树林子的路口旁边，生长着一棵老榆树，老榆树看起来总有百岁以上了，树皮斑斑驳驳，树的半腰处有一个小树洞，里面住着猫头鹰一家。每年春天，这个小树洞里都能飞出一窝小猫头鹰。夜里，猫头鹰一家就会在这棵树上自我陶醉地唱着春天的赞歌，赞美春天，是春天让它们孕育出了新的生命，同时也给了小猫头鹰勃勃的生机。
可是后来，这棵树上吊死了一个冤死的女人。许多年前的一天，这个女人从地里收工回来，在村口遇到了生产队的会计，会计戴着眼睛，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其实有人知道，他戴的根本就不是近视镜，而是他妈纳鞋底子时戴的老花镜。戴花镜说明眼花，眼花心就花，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吗。这个会计，也确实心很花。会计见四周无人，便露出一脸的淫笑，想用多给加工分来引诱她，她愤然的拒绝了。于是，会计就制造谣言，还处处刁难她，污蔑她偷汉子，村里人也都信以为真，闹得满城风雨，她承受不了舆论的压力，便自挂东南枝，了此一生。这个女人在榆树上吊死之后，可惜这棵百年老榆，被死人的污秽所侵，也含怨死去。由于死榆受怨气滋养，虽死不倒，虽枯不腐，树皮紫黑，褶皱纵横，状如鳞甲，树根粗壮，半裸地面，枝干弯曲扭别，如虬龙翻腾，使诸多阴气久聚不散，万千怨灵囚禁于此不得解脱！
从那以后，很少有人敢从那条路上走了，偶尔从那条路上走的人，只要一路过那棵老榆树，就会情不自禁地解下裤腰带上吊。那时的人们都很贫穷，腰带大多是一根布带或是一根绳子，很适合于上吊。据说是那个冤死的女人来讨债的！很长一段时期，每当有走错路，经过那棵死榆树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回来的。
寒来暑往，大麻袋和山东娘儿们在一起已经过了许多年了，还生了两个孩子，家里吃饭的人多了，生活的担子也重了。大麻袋在生产队劳动之余，也承揽了一些私活，工钱虽算不上很多，总还能补贴些家用。这一天大麻袋给后面村子的一家人打家具，主顾的儿子要娶媳妇急着要一套家具，因此多给了大麻袋十块钱的工钱，大麻袋就给干活干到天黑。主顾心肠很好，完工之后留他吃饭，还给装了一斤白酒。酒足饭饱之后，大麻袋醉醺醺的就趁着夜色回来了。夜风轻抚着他的脸，他感到很惬意。由于他多喝了两杯酒，又多吃了两碗饭，这时感觉要把屎撑出来了，就折了一根蒿子棍儿蹲下来准备拉屎。那时的人们，拉屎基本不用手纸擦屁股，因为用不起，所以大多折一根秫秸啦、或是一根树棍啦就能当揩腚棍儿，用起来也比较方便，到处都可以找到。他抬头望望夜空，星星们在闪烁，幽远深邃的夜空是那么美丽，突然一颗彗星从天空划过，这可是很少见的，村子里七八十岁的人，也不一定能见到一次，大麻袋感到很幸运，心里在想：人们都说彗星是扫帚星，是灾星，会给人带来灾难，看那彗尾也确实像扫帚，看起来很美丽，这么美丽的星星怎么会是灾星呢？他用揩腚棍儿在地上画着，突然想起了伏羲氏，伏羲氏有一天也在野外拉屎，准备撸一把草来擦屁股，但他发现草叶的边缘有很多小齿，用这个擦屁股会把自己的痔疮拉出血，他就把草扔掉，折了一根树棍儿。伏羲氏由于最近几天吃鱼吃的体内火很大，有些干燥，他就耐心地蹲着，用手中的树棍儿，在地上画着。他用一根横线代表阳，一根断开的横线代表阴。这个举动看似简单，实际上是人类历史上石破天惊的事件，叫做“一画开天”。把自然事物分成阴阳两个方面，并且抽象成了符号，这是人类进行思维的开始。伏羲氏用揩腚棍儿“一画开天”之后，就见地动山摇，神鬼夜哭。因为这一画，代表人类从此摆脱了愚昧无知，开始走向智慧和文明，获得了与天地并立的资格，于是大自然开始惧怕人类了。大麻袋也在地上画了几道横线，也没见山摇，也不见地动，却噗嗤一声拉下来一大堆屎，他顿觉身心轻松，提起裤子，系好裤带继续赶路。他不知不觉就走上了那条林中小路，当经过那棵死榆树下，忽然就满心委屈，落下泪来，想起自己很小就没了爹娘，领着年幼的弟弟，在叔叔婶子家长大，尝尽了寄人篱下的苦楚，受尽了人间的凌辱，娶个媳妇还是婶子那个斜楞眼睛侄女儿，这一辈子你都不知道她啥时候是在瞅你，啥时候是在瞅别人呢。就是这样的媳妇，还掉井里淹死了，自己还狠心钉死了濒临死亡的老朱头。越想心越窄，越想越没希望，越想越觉得活着没有意思，还不如死了。大麻袋看着那棵死榆树，一阵冷风吹进了后脖颈子，自己就缓缓地解下了麻绳裤腰带：“活着太没意思了，还是上吊吧，好，就上吊死算了！”大麻袋边自言自语，边在榆树杈上系好了绳子，使劲拽了几下，确保自己吊上去不会掉下来。做好这一切，他还从地里搬来了两块大土块，垫在脚下，然后把脑袋伸进绳套还没等他吊起来，就从榆树半腰间的树洞里飞出一只猫头鹰，并发出一连串的叫声。那声音像笑，但比哭还要瘆人，大麻袋觉得连猫头鹰都在嘲笑他。过了好一会儿，大麻袋还眨巴着小眼睛，没把自己吊起来，这时候就听着不知从哪里传来幽幽的女人的声音：“大麻袋，你怎么还不快点吊起来啊，等得人好心焦啊！”大麻袋猛然一惊，解下麻绳把裤子系上，从土块上跳了下来，使劲吐了口唾沫：“你妈了个大猪逼的，你以为老子是要上吊吗?老子这是体验上吊是什么感觉。”骂完后转身拿起工具，走上了林中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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