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一章 八尺
二零一六年八月十九日，刚入秋不久的天气依旧炎热，整个世界就像被装进热气腾腾的蒸笼一般，稍微动一动就会浑身大汗。
深夜十点时分，阿酲拎着沉重得像八十斤甲鱼般沉重的挎包赶上了深夜地铁。
整整一天，他东奔西走，滴水未进。
又累又饿。
刚一上地铁时的冷风冷得异常，仿佛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一般，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让他感到一阵的难受，甚至泛起些头晕的感觉。
这时的深夜地铁，已经没有多少乘客。
偌大的车厢中，只有寥寥三五个人。
在车厢的前方，有一个来不及摘下戴着厚实手套浑身油污的修理工，像是被恶鬼勾走了魂魄一般仰躺在冰冷的座椅上，张开的大嘴就像是死不瞑目的死一样；靠近气压门的地方坐着一位昏昏欲睡的中年大婶，整张脸都垂向地面，一点一点，就像是被掏空了内脏后安装上发条的活体人偶一般。
整个车厢中冰冷异常，就像是与外面世界隔绝了一般。
太平间。
不知不觉间，阿酲联想到了一个词。
车厢上方的灯光苍白的可怕，不带有任何生命气息，就像是癌症晚期患者体内的癌细胞一般，蔓延扩散，在地铁车厢内扩散，吞噬，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年轻人，你是刚下班？”
阿酲扭过脸来，只看到一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一条条深深扭曲的沟壑，就像是被剥掉脑壳的人脑，牙齿也掉的七零八落，只有两三枚泛黄的牙齿附在硬腭上，仿佛是最后的坚守者。唯有脸上的两只眼睛，还略有些木然的神采，证明眼前他眼前这个风烛残年垂垂暮已的老者还有些生命的气息。
阿酲点了点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道：“是啊。”
老者咧了咧嘴，又问道：“外地人？”
阿酲点了点头：“是。”
他虽然不愿意回答这略带有歧视的问答，却还是点了点头。
也许是劳累了一整天，心力疲惫，他心中泛起一股疲惫感，在这个拥有三千万人口的城市中，每天都能看到像他一样的外来者，就像是忙碌的工兵蚁一般，每天为这个城市的蜂巢出力，却一直挣扎在这座城市的最底层，活的像一条可能会随时死去的狗。
“看你也非常累了。”老者搭话道：“就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你看可好？”
阿酲看着老者期待的眼神，没忍心拒绝，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前些日子，我也遇到了个跟你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一个个头挺高的女孩，她倒是挺喜欢说话，我这故事就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只听老者道：“她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叫八尺。”
老者沧桑的声音带着岁月的腔调，让人刚入耳就有种听鬼怪讲故事的感觉。
“在那女孩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因为有工作上的调动，让她一个人住到了祖父那边的老家，她那时候还小，一回到久违的乡下就像是从笼中释放出来的小鸟，漫游在乡间田野处，那一天，她在院子里捉虫子，忽然听到院子外面有啵啵啵啵啵的声音。”
“哦？”
阿酲来了精神，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老者，仿佛他脸上的老人斑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老者接着道：“抬头望去，那是一个比乡下的篱笆院墙还要高很多的男人。”
“一时间，天就像是黑了一样，只能看到那男人的脸，整个院子也静了下来，各个角落中的虫也都沉默了起来，纷纷蛰伏在隐蔽角落。那个时候，由于背光的缘故，没有看清那男人的脸，但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一天晚饭的时候，她问爷爷道：‘爷爷，这附近有住着高大男人吗？’”
“没听过这样的事。’她爷爷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啊，今天我看到了一个后背很高的男人——”
“他的头还高出了我们家的篱笆呢。还在啵啵啵的说着什么……那个人戴着一顶遮阳帽……”
“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她爷爷大声问道，“什么时候看到那个的？什么时候看到了？”
“早……早上……”
“她爷爷焦急起来，举足不定的在屋子里转圈。你可以想象，一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大男人，竟然会为这种事情着急起来，可见事情严重到什么地步。”
“‘我去打个电话。’她爷爷说道，随后她便看到她奶奶那张哭泣的脸。”
“这时，她才知道，她被村子里的八尺盯上了。”
“八尺？”
阿酲问道。
老者道：“是的。这种被称为八尺的男人，是当地传说中的怪物，身高甚至有八尺，以高大男性的面目出现，特别容易盯上小孩子。”
“有时候是白色衣服，有时候是黑色衣服，外表和年龄更是千变万化，但出现时一定会戴着一顶帽子之类的东西。被缠上数日之后便被咒杀的事情也有。”
阿酲心底虽然不信，却并没有打断老者的话。
只听老者继续道：“那一天，她爷爷将村子里的庄稼汉都叫了过来，一个个如临大敌般护在院落里。他们将她带到一间房屋里，然后叮嘱她道：‘听好了到明早为之，都不能走出’、‘我们是绝对不会叫你出来的’、‘到了明天早晨七点，你就自己一个人出来’、‘门外就算有什么动静，也绝对不要打开！’”
“女孩被关在房屋中，瑟瑟发抖，心中不停地想，万一被八尺抓住之后会变成什么样？被那样的怪物……”
“这时，她听到屋子外传来啵啵啵啵啵的声音，她开始惊慌起来，整个屋子外响起了让人恐惧的声音，就像是被数十个野狗乱扒一样，咔咔嚓嚓，又像是孤魂野鬼在啃人骨头一样。”
“‘这个声音？！’小女孩害怕的叫道。她只听到屋外有人在大喊，‘你没事吧？！’、‘已经不行了，快点逃离这里！’”
“她在房屋中恐惧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人回答她，她违背了村里人的叮嘱，崩的一声，将紧闭的房门打开了！然后……”
老者忽然卖起了关子。
“然后怎么了？”
阿酲问道。
“然后什么都没看到。”
老者道。
“嘁。”
阿酲想对老者伸伸中指，想了想觉得不太道德，只得作罢。
老者解释道：“当时那女孩确实是这样跟我讲的。”
于是阿酲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第二天，那女孩便被送离了山村，她爷爷怕她继续留在山村中会出大事。因为她爷爷第二天开门的时候，发现她没有从房门中走出来的迹象。打开门之后，发现她精疲力竭的躺在地板上。为了欺骗八尺的眼睛，山村里的人让女孩的亲戚找来了车子，趁着被杀掉前逃离山村……”
“那女孩最终活了下来吧。”阿酲晒笑道：“那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喽？”
老者摇头道：“不，还是发生了。”
“哦？”
阿酲不禁感觉到一阵凉意。
“那女孩不久前死了。”
老者诡秘地一笑，露出一颗镶嵌在下颚上的金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