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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 朱元璋

类别:经典武侠 作者:黄铏锳 书名:圣人不仁 更新时间:2016-10-16 18:31:26 本章字数:9915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天下着大雪。在湖北孝感的一条驿道上,三百名官兵手执红缨枪押着十几辆笼车,匆忙赶路。

十几辆笼车中监禁的十几个男子,都作书生打扮,最前面的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者,后面都是行过冠礼的青年人。最后一辆笼车的青年,脸色惨白,双目红肿,嚎啕大哭。笼车一旁的官兵火冒三丈,拿着红缨枪对着那青年的脸吼道:"你再哭一声,老子一枪刺死你!”那青年心头一颤,立即不哭了。

在道路数丈处有座小酒肆,屋檐下站着一个黑衣文士,一个八,九岁的小孩。那文士见到这等惨状,仰天长叹,说道:“冤孽,冤孽!”

那小孩问道:“先生,他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啊?”那文士道:“什么罪?前日和今朝已逮去了两百余人,都是我们大明有气节有风骨的读书人,个个都是无辜株连。”他说到“无辜株连”时,声音压得非常低,生怕给押囚车的官兵听见了。那小孩道:“你看那个哭得很凶的人,好可怜啊,难道他也犯了罪么?我真不敢相信。”那文士道:“你懂得这是一场冤案,真是明事理的好孩子。哎,”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同矣!”

那小孩道:“先生,你前些日子要我背过这句话。飞龙乘云,腾蛇游雾,就是飞龙乘云飞行,腾蛇乘雾游动,后面两句话我就不知道意思了,你那天突然不说了,你现在给我说说吧!那文士道:“好!”眼见官兵和笼车早已在一里开外,拉着小孩的手道:“天气冻寒,我们回书房去。”当下师徒二人走进书房。

那文士提起狼毫醮了浓墨,在宣纸上写了个“龙”字,说道:“龙这种动物是上古神物,其仁如天,其知如神。性子幽深莫测,福泽天下。凶猛的野兽若想和他搏斗,最终只有被它用鳞爪撕裂的份。”而后面两句“云罢雾霁,而龙蛇与同矣”就是说如果龙蛇失去云雾的承托,它们就落得蚯蚓、蚂蚁—样的下场,因又写了“屠龙”两字,说道:“因此古代先哲常拿鹿龙来比喻皇帝。皇帝乃上天神授,乾纲独断,要杀人那是再容易不过。《三国志》上说:“伤哉龙受困,不能越深渊。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那就是说,三国少帝曹髦失掉权势,司马昭夺权,最后司马昭杀掉了曹髦,这就是屠龙!”

那小孩眨眨眼睛道:“我懂了。《庄子》上说‘屠龙之伎’,就是有人要杀皇帝的意思。”那文士似喜似悲,微一点头,在纸上画了一把剑的图形,道:“古人打仗,就用这样的剑,磨光了,见到敌人就砍,倘若有人以下犯上捉到了皇帝,就用剑把他斩首。那些以下犯上的奸逆心里不喜欢谁,就说他犯了罪,用乱剑把他活活砍死。《旧唐书·李义府传》中记载了“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阴贼。既处要权,欲人附己,微忤意者,辄加倾陷。故时人言义府笑中有刀。”就是说那些奸邪之辈不但手上有剑,内心之残忍更深过刀剑!”

那小孩道:“先生之意是说那些权臣权势滔天,狼子野心,手下将士固然是坚甲利兵,然其为人险恶远胜刀剑,《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说孙坚得到了传国玉玺,他自以为可以从此称帝,是以早早把自己看作了龙,看作了皇帝。”

那文士道:“不错。孙坚那块传国玉玺,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和氏璧雕成,秦始皇以后,每个皇帝都把这块玉玺看作皇帝的象征。后世为天下之主的,便保有和氏璧。《韩非子和氏》上说:“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遂命曰:"和氏之璧。”

那小孩道:“所以‘和氏璧’是皇帝身份的象征,‘屠龙’便是想杀掉皇帝,自己做皇帝。但是想当皇帝的人太多,尔虞我诈,不择手段,残杀无辜,株连百姓,最后虽然只有一个皇帝,却害死了无数的百姓!"

那文士道:“正是。到得后来,屠龙这两个字,便专指“杀皇帝”,说道这里,叹了口气,道:“咱们做百姓的,总是被杀皇帝的人无辜牵连,‘屠龙之技’从古到今所学者无数,究竟谁更技高一筹,谁人可知呢?只是,那些杀皇帝的人可害苦了我们这些百姓!”

他说着徐徐走向窗边,打开窗户,向窗外望去。只见天色昏暗。雪下得更大了,叹道:“天地何其不仁,有着赤子之心的书生乃无辜之人。在这冷如霜,利如刀的驿道上行走是何等地受苦啊!”

忽见驿道南边两个人披着长袍,并肩而来,走近一看,认出了面貌。那文士大喜,道:“是你焦叔叔,刘叔叔来了!”

快步迎将出去,说道:“弱侯,子明,好久不见啊,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学问长进得怎么样啊?”

右首一人身材颀长,一脸美须,姓焦名竑,字弱侯,江宁人士。左首一人略显瘦矮,表情刚毅,双目炯炯有神,姓刘名东星,字子明,山西沁水人。焦刘两人都是当世名儒,张居正独揽大权后,内心厌恶,不与其亲近,这日连袂来到黄安。刘东星走上前,说道:“载贽兄,有一件要紧的事,特来找你商议,请教你意见。”

这文士李名载贽,号卓吾,寄寓黄安,堪称大明朝第一思想家。他眼见焦刘二人脸色沉重,又知刘东星向来能谋善断,临事镇定,他说是要紧事,自然不可轻视,拱手道:“两位请进去先喝几杯热酒,解解寒气。”当下请二人进屋,吩咐那小孩道:“去跟娘说,焦叔叔,刘叔叔到了,切两盘牛肉下酒。”

不多时,那小孩搬出三副杯筷,布在书房桌上。一名老仆奉上酒菜。待两人退出,李贽关上了书房门,说道:“弱侯,子明,先喝三杯!”

焦竑面如死灰,摇了摇头。刘冬星却大饮大嚼,一口气连干了六七杯,吃了几块牛肉。

李贽道:“两位老弟此番前来,可是和张居正拆毁书院一事有关吗?”焦竑道:“正是。”刘东星举起酒杯,高声呤道:“‘十八罗汉漂海,第一胖汉利害。失脚踏倒须弥,抛散酒肉布袋。’载贽兄,你这首诗,真是痛快!我每诵此诗,必定痛饮三杯。”

李贽素性刚烈,不肯屈身张居正。时年,皇帝朱翊钧尚且年幼,内阁辅臣张居正联络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诬陷另一辅臣高拱谋反篡位,终于大权独揽,张居正久慕李贽学问人品气节,意欲拉拢,表面爱其才,实爱其名。便三番五次派人进京做官,李贽随作诗:“十八罗汉漂海,第一胖汉利害。失脚踏倒须弥,抛散酒肉布袋。”以表明自己的坚定立场,从此张居正不再相逼。“失脚,抛撒”两句,意在讽刺张居正外行改革,内则中饱私囊,穷奢极欲,早已传遍天下,此刻刘东星又读了出来。焦竑道:“真是好诗!”提起酒杯,也喝了一杯。李贽道:“两位谬赞了。”

刘东星抬头一望,看见壁上挂着一幅高约十尺,宽约三尺的书法,写的是“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金阙晓州开万户,玉阶千丈拥千官,花迎剑配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笔势雄迈,气象万千,不禁喝采,焦竑说道:“看这笔锋,当是文长先生的即兴之作了。”李贽道:“正是。那‘文长’先生姓徐,名渭,是明朝的一位大才子,也和李焦刘诸人交好。焦竑道:“这幅好字,如何却无题跋?”李贽叹道:“文长先生此幅字,颇有深意。只是他为人向来风流倜傥,是以丝毫不以为意。他上月在舍间盘桓,一时兴到,写送了我,两位便口头作诗几句如何?”

焦刘二人站起身来,走到书法前细细观看,只见笔势如大江浩浩东流,笔骨如黄山高耸,字中如云气弥漫,令人一望之下,胸臆间顿生豪迈之气。

刘冬星道:“当今圣上,沦于张居正傀儡。我辈忍气吞声。苟且偷生,心头难安,实令人悲愤。载贽兄何不再续诗一首。将文长先生胸中积郁之气,呼而出之?”李贽道:“好!”当即将一张宣纸平铺于桌。焦竑则研墨。李贽提笔泼墨,毫不犹豫,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便在纸上奋笔疾书。顷刻诗成,诗云:“卧薪尝胆为吞吴,铁面枪牙是丈夫.嗟彼力能扛鼎者,拔山气盖竟迷途!”

书毕,掷笔于地,仰天长叹。

刘东星道:“痛快,痛快,真痛快!真是神来之笔。”李贽道:“这诗机锋毕露,算不得上乘,也只是将文长先生之原意写了出来,好教赏字之人心中明白。”焦竑道:“圣上何时才能亲临朝政?那时‘卧薪尝胆为吞吴’,纵然肝脑涂地,也令人一吐胸中恶气,真所谓‘铁面枪牙是丈夫’了!”刘东星道:“此诗气势不可限量!嗟彼力能扛鼎者比之长吁短叹,更加令人心神振奋。”

焦竑慢慢将字卷了起来,说道:“这幅字挂不得了,载贽兄需得严加保管才是。倘若给冯保之类的奸人阉宦见到,东厂查办起来,载贽兄固然麻烦,还牵累了文长先生。”

刘东星拍桌骂道:“冯保这狗贼,我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李贽道:“两位老弟刚才说有急事,刚才看诗写字,却搁下了。究竟是什么事?”焦竑道:我二人来,乃是为了文长先生的那位挚友心隐先生和刘兄前日得到讯息,原来这场‘毁书院,禁讲学’大案,竟将心隐先生列为首恶。”李贽道:“心隐兄遭毒手了?”

焦竑道:“是啊。我二人前日晚上匆匆赶到孝感云梦县,心隐先生并不在家,屋内空无一人,凌乱异常,东星兄眼见事态危急,想起心隐先生和载贽兄交好,特来探访。”李贽道:“他并没有来找我。不知到何处去了。刘东星道:“他如避难,该当访寻亲朋好友。我已给他写诗一首,掷于文案,用墨砚押着,他若归家,自然能看到,我怕的是他在外露面,给东厂拿了,那可糟了。”

焦竑道:“这‘毁书院,禁讲学’一案,令我大明名士几乎尽遭毒手。张居正诛心之恶,天下人共知,载贽兄名头太大,子明兄和小弟之意,要劝载贽兄离家一避风头。”

李贽骂道:“张居正倘若将我捉到北京,就算千刀万剐,诛灭九族,我好歹也要痛骂他一场,出了胸中这口恶气,才痛痛快快的赴死。”

刘东星道:“载贽兄豪气干天,天下谁人不敬佩。怕的是见不到张居正本人,却死于一般的下贱的奸贼手里。再说,当今圣上只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天下神器,尽操纵于张居正之手。兄弟和弱侯兄猜测,这次‘毁书院,禁讲学’一案所以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当是张居正意欲挫折我大明士人之气。”

李贽道:“两位所见甚是。张居正当权以来,把那三千京官弄得服服帖帖,一到江南,却处处遇到反抗,尤其读书人知道君臣大义,不断跟他唱反调。张居正乘此机会,对我江南士子大加镇压。哼,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除非他把咱们江南读书人杀得干干净净。”

焦竑道:“是啊,所以咱们一定要留着有用之身,和张居正斗争到底,倘若逞了一时匹夫血气之勇,反是堕入他的算计中了。”

李贽登时省悟,焦刘二人冒寒探望,一来是寻觅何心隐,二来是劝自己不要一时按奈不住,枉自送了性命,良友苦心,心中大怀感激,说道:“二位发自肺腑之言,为兄哪敢不尊?明日一早,我便外出避一避风头。“焦刘二人大喜,齐声道:“正该如此。”

李贽沉呤道:“却不知该往何处才好?“只觉天地之大,到处是敌人的耳目,真无一片干容身土地,沉呤道:“桃源何处,可避纷乱?桃源何处,可避奸逆?”刘东星道:“当今之世,便真有桃源乐土,咱们也不能独善其身,去躲了起来,当今之世,如遇平治天下,舍我其谁!”李贽不等他辞毕,拍案而起,大声道:“子明弟此言责备的是。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杀身成仁,暂时避祸则可,但若就此躲在桃花源里,逍遥自在,忍令千万士子在张居正手下受苦,我心何安?兄弟失言了。”

刘东星微笑道:“兄弟近年浪迹江湖,着实结交了不少江湖人士。大江南北,所见略同,不但读书人反对张居正,而引车卖浆之流,屠沽市井之中,也到处有热血满腔的英雄豪杰。载贽兄要有意,咱三人结伴同去焦竑老弟老家应天,兄弟给你引见几位同道中人如何?”李贽大喜,道:“妙极,妙极!咱们明日便去南直隶应天府,二位稍坐,兄弟去告知拙荆,让她收拾收拾。”说着匆匆入内。不多时李贽回到书房,说道:“‘毁书院,禁讲学’一案,外间虽传说纷纷,但一来传闻未必确凿,二来传话之人顾忌甚多,不敢直言。兄弟独处,闭门不出,未知其详,到底是何起因?”

刘东星叹了口气,道:“心隐兄这次惹祸上身,咱们大家都是知道了的,其中对张居正大不恭敬,绝对是真的。心隐兄是阳明先生学说发扬光大者,说到张居正窃夺国柄之事,又如何会对他客气?”李贽点头道:“听说心隐兄花了几千两银子,从阳明先生门人手中将《传习录》原稿买了来,以私淑名义刊行,不想竟然酿此大祸。”

应天府位于长江天堑之滨,沃野千里,土质肥沃,盛产稻米,自古文风甚盛,历代文士才子辈出,书法大家王羲之,顾恺之都是出生于此。当地又以文风昌盛闻名,金陵王气,秦淮河畔天下驰名。

这焦竑本就是应天人士,焦家在应天名望甚隆重,焦竑之父亲焦文杰,兄长焦伯贤,和江南名士才子多所结交。其祖先自大明朝初就以官游留南京,二百余年。到得万历年间,王阳明心学风靡天下忽有一日,何心隐携来一部手稿,说是王阳明的手稿《传习录》,世间仅此一稿,向焦家抵押,求借数百两银子。焦家素来慷慨,对王阳明的门生一直敬佩,既来求借,当即慷慨解囊,也不要他用什么手稿抵押。但那何心隐说道借得银子之后,不是要出门远游,而是为了找人将这部《传习录》刊行,传遍天下。只是这部先生的遗稿带在身边,总是不放心,要寄存在焦家。焦文杰便答应了。何心隐去后,焦文杰一来仰慕王阳明,而来犯了文人先睹为快的毛病,叫家中子弟都来研读《传习录》。此时正是万历新政,政局宽裕,言路广开,私人印书之风兴起,何心隐这次携来向焦家抵押的,是王阳明的真迹手稿,与外界阳明学说颇有不同。焦文杰研读了数日,忽然想起:“当世私人印书之风大起,我朝永乐帝也因编过一部《永乐大典》得享大名于千载之后。我已年老力衰,闲居无聊,今日见这王阳明的《传习录》所闻所说虽不逾越历朝历代的圣贤,却也足以振聋发聩当世,我何不也印出一套书出来,流传后世?”

大富之家,家产万贯,办事容易,他兴了此念,当即聘请了好几位士人,将那部《传习录》从头至尾的他认为何处当注明,何处当存疑,便口述出来,由门客笔录。

梦中正得君王宠,却被黄鹂叫一声

但想自己年老,难以博览群籍,这部《传习录》刊印出来,如歧义谬误甚多,不但难享大名,反而被人耻笑,于是又花了大批银两,请来许多通士文儒,再加校勘,务求完善。某些大有学问之人非钱财所能请到,便辗转托人,谦词相邀。应天府向来文士甚多,受到焦家邀请的,一来感其意诚,二来又觉得刊印《传习录》乃是一件美事,便都到焦家来作客十天半月,对底本或作注,或作释,或撰写一两篇文字。因此这部《传习录》确是集了不少人心血。

书成不久,即行刊书。刊印一部书要招请工匠,雕成一块块木版,这才印刷成书。这部《传习录》由原文加上各文士注解篇幅不小,因此雕工印工,费用甚巨。好在焦家有的是钱,拨出几件大屋作为工场,多请工匠,数年间便将书刊成了,书名《传习录》,请何心隐作序。所有曾经襄助其事的学者也都列名其上,有朱恕、颜钧、王襞、罗汝芳、焦竑、周汝登等,共十七人。书中又提到此书是根据王阳明的原稿加注而成,不过王阳明是海内大儒,名头太大,不便直书其名,因此含含糊糊的只说是“王氏原稿”。“传习录”经过这许多文士修订阐发,是以体大思精,发旨阐明,文字又朴实雅致,刊印发行后大获士林赞誉。焦家又志在扬名,书价取得极廉。原稿中涉及“天理”之说,本有不少违背先贤言语,诸人早已一一解说,但褒赞王阳明的话也在所难免,是以众人意在曲笔维护王阳明。当时王阳明去世未久,读书人心中怀念,书一刊行,立刻就大大畅销。焦文杰一时名噪江北江南。

也是乱世之时,该当小人得志,君子遭祸。湖广的巡抚姓王名之垣,在任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百姓恨之切齿,终于为人告发,朝廷下令革职。王之垣做了湖广巡抚,虽然搜刮了上万两银子,但革职的圣旨一下,他东贿西赂,到处打点,才免得抄家的处分,这上万两赃款却也已荡然无存。他官财两失,只得向各家富室一处处去打秋风,说道为官清苦,此番丢官,连回家也没有盘缠,无法成行。有些富人为免麻烦,便送他几两银子。待得来到焦文杰家。

焦文杰平素结交清流名士,对这贪官很看不起,见他到来求索,冷笑一声,封了一两银子给他,说道:“依阁下的人品,这两银子本也是不该送的,只是湖广百姓盼望阁下早去,这一两银子就给你做盘缠吧。”

王之垣心下怒极,一瞥眼见到大厅桌上放得有一部《传习录》,心想:“这姓焦的爱听好话,人家只要一赞这部《传习录》印得如何如何好,大把的银子双手捧给人家,不皱一皱眉头。”便笑道:“焦翁厚赐之,在下感激不尽。兄弟今日离别应天府,最遗憾的便是无法将‘应天府之宝’带一部回家,好让老家孤陋寡闻之辈大开眼界。”

焦文杰问道:“什么叫着‘应天之宝’?”王之垣笑道:“焦翁这可太谦了。士林之中,纷纷都说,您主持刊印的那部《传习录》,才,识,笔,无一不是旷古罕有,孔孟荀焦,乃是古今儒家四大家。这‘应天之宝’,自然便是您老亲笔所撰的《传习录》了。”

王之垣前一句“您亲笔所撰”,后一句“您老亲笔所撰”把焦文杰听的心花怒放。他明知此书并非自己所作,内心不免遗憾,王之垣如此说,正好大投所好,心想:“人家都说此人是个龌龊小人,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眼光还是有的。原来外间说此书是‘应天府之宝’,这话真是第一次听见。”不由得笑容满面,说道:“王老弟说什么孔孟荀焦庄,古今四大儒家,老兄可不大明白,还请指教。”王之垣见他脸色顿和,知道马屁已经拍上,心下暗

暗欢喜,说道:“焦老未免太谦了。孔丘作《论语》,孟轲作《孟子》,荀卿作《荀子》,都是传诵千载的经典。自荀子而后,大儒就没有了。郑玄注释《周礼》《仪礼》《礼记》,朱熹作《四书集解》,文章虽佳,才识终究差远了。直到我大明盛世,您亲笔所撰这部煌煌巨作《传习录》出来,方始有人能和孔丘,孟轲,荀卿三位前辈齐驱,‘四大儒家,孔孟荀焦’,这句话便是由此而生。”

焦文杰笑容满面,连连拱手,说道:“谬赞,谬赞!不过‘应天之宝’这句话,毕竟当不起。”王之垣正色道:“怎么当不起?外间大家都说:‘应天之宝书笔砚,还是书居第一’!”毛笔和墨砚是应天府两大名产,王之垣品格卑下,却有几分才气,出口成章,将“传习录”和应天笔,墨并称。焦文杰听得更是喜欢。王之垣又道:“兄弟来做官,两袖清风,一无所得。今日死乞白赖,要向焦老求一部《传习录》,作为我传家之宝。日后我王家子孙朝夕诵读,自必文思大进,光宗耀祖,全仗焦老之赐了。”焦文杰笑道:“自当奉赠。”王之垣又谈了几句,不见焦文杰有何举动,当下又将这部《传习录》大大恭维了一阵,其实这部书他一页也未读过,只是史文才如何如何了得,见识又如何如何超卓,不着边际的瞎说。焦文杰道:“王老弟且请宽坐。”回进内堂。

过了良久,一名家丁捧了一个包裹出来,放在桌上。王之垣见焦文杰尚未出来,便将包裹掂了掂,那包裹虽大,却是轻飘飘的,内中显然并无盘缠,心下好生失望。过得片刻,焦文杰回到厅上,捧起包裹,笑道:“王老弟瞧得起敝处的土产,谨以相赠。”

王之垣谢了,告辞出来,没回到客店,便伸手到包裹中一阵掏摸,摸到的竟是一部书,一块墨砚,几十管毛笔。他费了许多口舌,本想焦文杰在一部《传习录》之外,另有几百两银子相赠,可是赠送的是他信口胡诌的‘应天之宝’心下暗骂:“他妈的,这些财主,都如此小气!也是我说错了话,倘若我说应天之宝乃是金子和银子和《传习录》,岂不是大有所获?”

气愤的回到客店,将包裹往桌上一丢,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到中午,客店正在吃饭,他又没钱叫饭菜,愁肠饥火,内心煎熬,再也睡不着,当下解开包裹,翻开那部《传习录》。看得几页,眼前金光一闪,赫然出现一张银叶。吴之荣一颗心怦怦乱跳,揉了揉眼仔细看看,却不是银叶是什么?当下一阵乱抖,从书中抖了七八张银叶出来,每一张少说也有五钱,七八张银叶便抵得二百两银子。

王之垣喜不自胜,寻思:“这姓焦的果然老奸巨猾,他怕我讨得这部书去,束之高阁,看也不看,因此将银叶子夹在书中,看是谁读他的这部书,谁便有福气得此银叶。是了,我便从头到尾读一遍,明天再上门去,一面谢他赠钱之恩,一面将书中文章背诵几段,当面诵读。他心中一喜,说不定另有几两黄金相送。”

当下店亮蜡烛,翻书诵读,读到后面,“古人论性,各有异同,何者乃为定论?”突然间心中一凛:“我太祖朱元璋开国之时,就已将孔孟学说定为国策,既然如此,就该尊奉孔孟性善说,此处为何又来质疑。”一路翻阅下去,只见孟子说性,直从源头上说来,亦是说个大概如此。荀子性恶之说,是从流弊上来,也未可尽说他不是:只是见得未精耳。众人则失了心之本体。”问:“孟子从源头上说性,要人用功在源头上明彻:荀子从流弊说性,功夫只在末流上救正,便费力了。”先生曰:“然。”。又往后仔细看,“只见性之本体,原是无善、无恶的,发用上也原是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是一定善、一定恶的。”他看到这里,不由得拍案大叫:“反了,反了,这还了得!”

但想自己年老,难以博览群籍,这部《传习录》刊印出来,如歧义谬误甚多,不但难享大名,反而被人耻笑,于是又花了大批银两,请来许多通士文儒,再加校勘,务求完善。某些大有学问之人非钱财所能请到,便辗转托人,谦词相邀。应天府向来文士甚多,受到焦家邀请的,一来感其意诚,二来又觉得刊印《传习录》乃是一件美事,便都到焦家来作客十天半月,对底本或作注,或作释,或撰写一两篇文字。因此这部《传习录》确是集了不少人心血。

书成不久,即行刊书。刊印一部书要招请工匠,雕成一块块木版,这才印刷成书。这部《传习录》由原文加上各文士注解篇幅不小,因此雕工印工,费用甚巨。好在焦家有的是钱,拨出几件大屋作为工场,多请工匠,数年间便将书刊成了,书名《传习录》,请何心隐作序。所有曾经襄助其事的学者也都列名其上,有朱恕、颜钧、王襞、罗汝芳、焦竑、周汝登等,共十七人。书中又提到此书是根据王阳明的原稿加注而成,不过王阳明是海内大儒,名头太大,不便直书其名,因此含含糊糊的只说是“王氏原稿”。“传习录”经过这许多文士修订阐发,是以体大思精,发旨阐明,文字又朴实雅致,刊印发行后大获士林赞誉。焦家又志在扬名,书价取得极廉。原稿中涉及“天理”之说,本有不少违背先贤言语,诸人早已一一解说,但褒赞王阳明的话也在所难免,是以众人意在曲笔维护王阳明。当时王阳明去世未久,读书人心中怀念,书一刊行,立刻就大大畅销。焦文杰一时名噪江北江南。

也是乱世之时,该当小人得志,君子遭祸。湖广的巡抚姓王名之垣,在任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百姓恨之切齿,终于为人告发,朝廷下令革职。王之垣做了湖广巡抚,虽然搜刮了上万两银子,但革职的圣旨一下,他东贿西赂,到处打点,才免得抄家的处分,这上万两赃款却也已荡然无存。他官财两失,只得向各家富室一处处去打秋风,说道为官清苦,此番丢官,连回家也没有盘缠,无法成行。有些富人为免麻烦,便送他几两银子。待得来到焦文杰家。

焦文杰平素结交清流名士,对这贪官很看不起,见他到来求索,冷笑一声,封了一两银子给他,说道:“依阁下的人品,这两银子本也是不该送的,只是湖广百姓盼望阁下早去,这一两银子就给你做盘缠吧。”

王之垣心下怒极,一瞥眼见到大厅桌上放得有一部《传习录》,心想:“这姓焦的爱听好话,人家只要一赞这部《传习录》印得如何如何好,大把的银子双手捧给人家,不皱一皱眉头。”便笑道:“焦翁厚赐之,在下感激不尽。兄弟今日离别应天府,最遗憾的便是无法将‘应天府之宝’带一部回家,好让老家孤陋寡闻之辈大开眼界。”

焦文杰问道:“什么叫着‘应天之宝’?”王之垣笑道:“焦翁这可太谦了。士林之中,纷纷都说,您主持刊印的那部《传习录》,才,识,笔,无一不是旷古罕有,孔孟荀焦,乃是古今儒家四大家。这‘应天之宝’,自然便是您老亲笔所撰的《传习录》了。”

王之垣前一句“您亲笔所撰”,后一句“您老亲笔所撰”把焦文杰听的心花怒放。他明知此书并非自己所作,内心不免遗憾,王之垣如此说,正好大投所好,心想:“人家都说此人是个龌龊小人,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眼光还是有的。原来外间说此书是‘应天府之宝’,这话真是第一次听见。”不由得笑容满面,说道:“王老弟说什么孔孟荀焦庄,古今四大儒家,老兄可不大明白,还请指教。”王之垣见他脸色顿和,知道马屁已经拍上,心下暗

暗欢喜,说道:“焦老未免太谦了。孔丘作《论语》,孟轲作《孟子》,荀卿作《荀子》,都是传诵千载的经典。自荀子而后,大儒就没有了。郑玄注释《周礼》《仪礼》《礼记》,朱熹作《四书集解》,文章虽佳,才识终究差远了。直到我大明盛世,您亲笔所撰这部煌煌巨作《传习录》出来,方始有人能和孔丘,孟轲,荀卿三位前辈齐驱,‘四大儒家,孔孟荀焦’,这句话便是由此而生。”

焦文杰笑容满面,连连拱手,说道:“谬赞,谬赞!不过‘应天之宝’这句话,毕竟当不起。”王之垣正色道:“怎么当不起?外间大家都说:‘应天之宝书笔砚,还是书居第一’!”毛笔和墨砚是应天府两大名产,王之垣品格卑下,却有几分才气,出口成章,将“传习录”和应天笔,墨并称。焦文杰听得更是喜欢。王之垣又道:“兄弟来做官,两袖清风,一无所得。今日死乞白赖,要向焦老求一部《传习录》,作为我传家之宝。日后我王家子孙朝夕诵读,自必文思大进,光宗耀祖,全仗焦老之赐了。”焦文杰笑道:“自当奉赠。”王之垣又谈了几句,不见焦文杰有何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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