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004章 暗送秋波

李俊龙噘起嘴巴，娘就不声不响地打开后门走了出去。一会儿，手里拿着两个菜瓜进来，这是娘到宅基地里摘的。把它们洗净后切开，让他拿给周老师吃。

李俊龙一看瓜子还是白色的，拿起一片小的先尝了一口，又苦又涩，生的。

“这怎么能吃啊？”他埋怨了娘一句，恨不得钻进地洞地去。

这时候，李俊龙格外强烈感觉到了贫穷的窘迫，也特别向往像高芬芬那样小镇居民的富裕生活。

“李俊龙，快不要忙了，坐下来。”善解人意的周老师转身对他们说，“李俊龙妈妈，你也坐下来，我跟你们说几句话。”

爹娘这才一本正经地在方桌边坐下来，李俊龙坐到灶背后，垂着头，等待周老师说话。

周老师略微停顿了一下，有些严肃地对爹娘说：“李俊龙的爸爸妈妈，我今天来家访，是为李俊龙学习的事。”

满头花发的爹娘都愣愣地看着周老师，一声不吭。

周老师说：“我觉得，李俊龙是个好苗子，有培养前途，你们千万不要让他辍学。”

识些字做过村财助的爹开口了：“我们也感觉，他跟几个哥哥姐姐不一样，特别爱读书。晚上，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外面野，他却能安静地伏在家里看书，做作业。所以我们也希望，鸡窝里能飞出一只金凤凰，替我们李家争口气。我们老了，也好靠靠他。可眼下学了知识，好象都派不着用场，还说什么，知识越多越反动。我们就寻思，还是让他早点停学，不要浪费时间，早点帮家里挣工分。我们家里，实在是太穷了。”

“李家伯，你眼光要放远一点，不要埋没了人才啊。”周老师耐心地做起开导工作，他把在课堂上跟同学说的话，也跟爹娘说了一遍，最后不说空话，而是给爹娘以实实在在的承诺，“还有一年多，李俊龙就高中毕业了。到时候，实在没有好的去处，我帮他推荐推荐，到公社里哪个小学去当代课老师，或者到哪个单位去做文书，到社办厂当工人。当然，能够想办法推荐他上大学，或者参军，就更好了。”

“真的？那真是要谢谢周老师了。”娘一听，布满皱纹的脸上纳开了一朵好看的菊花，然后有些骄傲地说，“我家俊龙吧，从小赤膊光脚，在泥土里跌爬滚打长大，还有过多次大难不死的经历。我就寻思，他莫非真的有后福？可我们一直都看不到希望，一些老高中生回来，都在啃老土地，就觉得读了书，没有用场。今天，周老师来一说，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说着转脸对爹说：“他爹，就让俊龙念完高中吧。他二哥再吵着让他停学，我们都劝劝他。”

李俊龙心里好开心，好激动，他真想站起来对爹娘和老师鞠个躬，说声谢谢。

娘说了一会，突然说：“不过，我们发现，我家俊龙好象有什么心事。”

李俊龙吓了一跳，娘说的心事肯定是暗恋，难道她已经发现了？

“哦？”周老师转过头看着他，“他有什么心事啊？”

娘说：“他好象越来越要好了，一直问我要好衣服穿。他姐给他买的一件的确良衬衫，还有我给他做的一条萝菲花布新裤子，他一放学，就换下来，不舍得在家里穿。他还经常洗头发，家里没有肥皂，他就用柴灰和了水搓洗。”

“娘——”李俊龙连忙在灶背后叫了一声，想阻止娘说下去。

周老师开朗地笑着说：“要好，想穿好衣服，这是少男少女们的正常表现，说明他要求进步嘛。”

李俊龙紧缩的心放开了，他感激地抬起头，朝周老师看了一眼。他知道要是真的被爹娘和老师发现他跟女同学暗恋，那他就会挨打，被耻笑，还可能会失去上学的机会。

家访到四点多钟，周老师就站起来要走。爹空客气地说：“周老师，吃了夜饭再走吧，我叫俊龙到镇上去买些海鲜。”

“不不，不麻烦你们了，我要回学校。”周老师说着，就推了自己行车往外走去。

李俊龙站在门口看着老师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激，身上涨满了力量。

这次尴尬的家访对李俊龙的人生起了重要作用。因为从此以后，家里不再逼他辍学，二哥也不跟他吵了。而每个学期，他都获得了学校减免学费的奖励，最高等级是减免四元，他是第二等级：减免三元五角。高一第一学期，他才减免了一元钱，是第七等级，最低的第八等级是五角钱。

周老师这一跤，摔掉了他二元五角钱的负担，这对他是一个不小的帮助。以前，每个学期缴学杂费是一件最让他感到头疼的事。四到五元钱，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天文数字，班里许多农村户口的同学都交不起。而交不起，名字就要被写在黑板的一个角上，直至交清才擦掉。

这是一种贫穷的象征，既是耻辱，也是不好的表现，要受到老师的批评和同学们的歧视。所以每个学期，当老师宣布开始交纳学费，他的头就痛起来。他先是回家抢着做家务活，爹娘哥姐一个个讨好地叫得勤，然后才向他们开口要钱。

可是他磨破了嘴唇皮都要不到，说几百次也一直是白开口。其实，爹娘也不是不给，而是实在没有。家里六七个人一年做到头，没有一分钱收入，还要倒挂。平时的油盐钱，都是靠自留地上种些小菜，养几只鸡生了蛋卖了换的，哪里来的钱啊？

家里最有钱的时候，是卖了猪或者羊以后。一头猪能卖二三十元钱，大的四五十元钱，一只羊也能卖七八元到十六七元钱，可那是要养了一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卖得到的。

尽管他非常勤俭，除了星期天到生产除里去挣工分外，平时一放学，就去田野里拾柴，铲猪食，拔羊草，有时还下水捞鱼摸蟹，到地里刮蟾酥，采集水山药等中草药晒干后卖……但那些东西都不值钱，总是积不满一二元钱。

所以他一说到交学费就头疼，其它方面他都是受表扬的，就在这上边经常受批评。班主任老师每天都要在开班会时总结缴费情况，表扬缴得快的同学，点名批评迟迟不缴的同学。每次点到他的名字时，他的心就会揪紧，头就要低到桌子上。他不敢看那些富裕的居民户口同学，更不敢与骄傲的小公主对视。

这种耻辱和刺激让他对贫穷恨得咬牙切齿，对财富充满了向往。有关没钱窘迫和耻辱的记忆，也就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上。

周老师家访后，他获得了三元五角钱的二等减免，情况就出现了好转。他自已只要再想办法五角到一元钱，就能解决这个天大的困难了。

一缴清学费，他的名字就被从黑板上抹掉，他的心里像搬掉了一块大石头般轻松。他又扬眉吐气地活跃起来，也有胆量和底气与骄傲的小公主暗送秋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