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003章 家访

周老师来家访的时候，不仅在李俊龙家里四脚朝天地摔了一跤，而且连一口解渴的红糖茶也没喝着，弄得李俊龙尴尬万分。

这天是星期天，下午三点多钟，李俊龙正在产生队里劳动。突然，有人站在埭路上，冲埭北这块绿浪翻滚的玉米地喊：“喂，李俊龙，你老师来了，快叫你家里人进去一下。”

喊声特别响亮，在广阔的田野上空回荡。

李俊龙连忙钻出绿色海洋一般的玉米地，叫过娘就往埭路上奔。他肩上扛着一把松土的铁搭，戴着一只坏凉帽，身上穿着补了几层的土布百衲衣，赤着脚，一身泥水，满头大汗，活象一只泥猴子。

他老远就看见周老师穿着白衬衫，戴着一只宽边上印着“毛主席万岁”字样的草帽，手里推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站在埭路上往田野里遥望。

李俊龙走近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周老师。”

周老师开始没有认出他来，后来一看这个穿得象叫花子，脏得象泥猴子的男孩就是他的宝贝学生，不禁吃了一惊：“啊？李俊龙，你。”

李俊龙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地傻笑。一会儿，娘也走了过来。李俊龙赶紧冲娘说：“这是我的班主任周老师。”然后对周老师说：“这是我娘。”

“周老师。”娘叫了一声，咧开布满皱纹的脸笑了，“这么热的天，还来看我们俊龙，辛苦你了。”

周老师说：“李俊龙妈妈，我今天抽空来家访一下。”

娘一听说家访，更加重视起来，连忙转脸对李俊龙说：“俊龙，快去南河头叫你爹，然后到屋里收拾一下。”

李俊龙把肩上的农具放下来，交给娘，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向南河头奔去。还有几十米，他就冲正在挑粪施肥的爹喊：“爹——快回家，我老师来家访。”

没等爹应答，他就转身往家里飞奔。老师来家访是家里的一件大事，老师也是最贵重的客人。他要赶在老师进屋前收拾一下屋子，再找点招待老师吃的东西。所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有减慢速度。

他还是比娘和老师先到家里，屋门虚掩着，他一推就进去了。

那个时候，因为大家都很贫穷，家里没有什么可偷的，所以治安很好，基本上没有小偷，许多人家都昼不锁门，夜不闭户。

这是一幢农村里的小五架砖坯房。里边有四张床，一副灶，一张吃饭的方桌，还有一些破旧的家具，几种刀口锃亮的农具。别的什么也没有，可谓是家徒四壁。屋子里的泥地高低不平，又坚硬如铁，一不小心，就会硌得脚生疼。两间小房子里挤着七个人，爹娘，哥姐，还有他和两个阿弟。

他进了门，顾不上擦一把汗，就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他要给老师寻找一些吃的东西，至少泡一碗红糖茶，这是农村里招待客人最好的东西。可是，他翻遍屋子里所有角落，也没有找到一样吃的东西，连一粒红糖屑子也没有找到。

他急坏了，在当地直打转。他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娘就带着周老师走到了场院上。简陋矮小的屋子里乱糟糟的，堆满了农作物和农具，就门口一块巴掌大的空地，却又高低不平，难以站稳脚跟。

“俊龙，你快收拾一下屋子。”娘走到门口对他说，然后掇了一张条凳，顿在门口，让周老师坐，“周老师，快进来坐一会。”

李俊龙没心思收拾屋子，他在想着拿什么招待老师的事。却想来想去，什么也想不出，就啧着嘴，在当地转着，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周老师顿好自行车走进来，没有看地上，就一屁股往门口那张条凳上坐下去。没想到条凳一滑，一只脚滑进了低洼的坑里，凳子一仄，周老师便“啊呀呀”地叫了一声，四脚朝天地仰倒下来。

李俊龙吓了一跳，赶紧奔过来扶他，尴尬万分地连声说：“周老师，周老师，你摔疼了吗？”

周老师有些难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又拍拍手说：“没关系，没关系。”

李俊龙扶正凳子，顿稳，才让老师重新坐下来。

“不好意思，我们家里实在是太窘了。”娘也尴尬地打着招呼，“让周老师见笑了。”

“李俊龙妈妈，这有什么呢？农村里的房子大都是这样的。”周老师谦和地说，“我听李俊龙说，你们想让他辍学，有没有这回事啊？”

娘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说：“他二哥想让他辍学，到公社窑厂去做砖坯。”

正说着话，爹也进来了：“这就是李俊龙的老师吧？瞧我们这屋子，又小又脏，真是丢死人。”

“李俊龙爸爸，我看你们家的房子还算是好的。”周老师说，“有些人家还是泥草屋呢，好天如漏风屋，下雨像酱油店。”

爹说：“这是我们土改时分到的房子，以前住的，也是泥草搭的环洞舍。”

爹跟周老师寒暄的时候，李俊龙悄悄走到娘身后，拉了拉娘的衣服，轻声说：“娘，给周老师泡一碗红糖茶。”

娘说：“哪里来的红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