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章 稷下同门

白笛听到此人声音时，就在暗暗摇头。

灰衣老者站在树后，目光却是越来越亮，他负着双手，悠然的站在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黑云走到近前，微微仰着头，看了白笛一眼，那样子有些不服气，好像是在说，你见死不救，畏缩怕事，没有男子气概。

随后目光一转，看向李斯，眼中充满赞许之意，似乎似在说，你虽然毫无支撑，也敢坚持到底，英雄也.

最后目光一寒，又扫向树下诸人。

王远紧紧的握了握手中长剑，依旧冷冷道：“阁下也是齐人？”。

黑云嘿嘿一笑，傲然道：“你这小辈，有何资格询问老子？”。

王远阴阴一笑，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无奈。

猛然间，他一声大喝，怒叫道：“妈的，你以为老子是被吓大的”。

黑云被这一嗓子震得有些发懵，奶奶的，这货脾气原来比我还要粗暴。

王远点头时手中的剑已然握紧，他一声大喝，同时近身挥出长剑。

黑云虽被吓了一跳，但他也从来不是什么容易害怕的善人，见王远剑势刚猛，似有大刀劈山之势，显然此人剑术别具一格，非轻灵一路。

黑云武将世家，而他又得遇名师，兼有战场之勇和技击之巧，他身材魁伟，向来以力大好胜为荣，此时见对方剑术如此，正合己意。

王远力劈华山，身后数人立时也采取饿狼战术，群起而攻之。

黑云见剑锋泛着青芒，知此乃宝刃，他嘿然一笑，在腰间一托，一柄乌沉沉的刀鞘冲天而起，隔在剑锋之上，咔的一声轻响。

黑云转身接刀，潇洒的冲白笛一笑，道：“你带着李小哥先回去睡吧，我寂寞的很，趁此良机，好好耍耍”。

白笛苦笑一声，没有理他，而是看了一眼李斯，道：“有黑云在，那女娃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还不回去”。

李斯犹豫片刻，看了一眼远处那沉寂的黑夜，再不做声，慢慢的向回走去。

灰衣老者看着李斯的背影，暗暗地点了点头，随即目光一转，玩味的看着黑云和白笛，夜色之中，那两道身影一黑一白，还真有些吓人。

王远一击不中，立即后退，四周斧刃破空之声立时而至，一退数进，这等配合，倒也天衣无缝。

黑云一声长啸，纵身而起，越过众人，落在一丈之外。

他看了白笛一眼，嘿嘿一笑，道：“我可不是怕他们力气大斧头沉，我的刀得之不易，可不能与那些斧头嘭嘭嘭的对砍”。

灰衣老者心底一笑，这家伙倒是性情中人。

黑云脱出包围圈，右手按在刀柄上，慢慢的将之抽了出来。

一道耀眼的寒光，在夜的最深处闪了一下。

王远看了一眼黑云和他手中出鞘的刀，忽而轻声低哼道：“隐”。

几道人影向后一退，快速的躲入松林之中。

黑云一笑，悠然道：“这是在考较我的轻功了，我虽然比不得师兄，但追这些人应该还不是什么难事”。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几人遁去的方向，手中刀一晃，身影一飘，也掠入了密林之中。

片刻，在东边方向，一声惨叫传来。

白笛看着沉沉夜色，天地之间风雨潇潇，这片幽静的密林里藏着不为人知的血腥杀伐，如此深邃的夜，谁的心能不悸动。

齐楚当年的结盟，今日的暗战，未来的命运，历史大势，谁可张之，谁是那个结束天下大乱，诸侯纷争的英雄。谁能将杀人的黑夜变为清平的朗朗乾坤。

荀况，他能么？

白笛低低的叹了口气，孤独而萧索的面对着无尽的黑夜。

灰衣老者眼神明灭，耳中听着远处那一场猎杀，“六个，还剩最后一个，看来，这个人，不简单啊”。

但，过了很久，最后一声嘶吼却一直没有发出。

白笛脸色从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出了什么问题，依旧闲适的打量着周围的黑夜。

半晌，黑云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柄长剑，剑尖上滴滴答答的向下滴着什么。

黑云笑着道：“那家伙说什么也不让我得到一柄干净的剑，竟然吞了下去，以自己的剑自杀了，倒也有些勇气”。

说着，单手按剑柄，轻轻向下一拍，整个剑身瞬间没入地下。

他叹了口气，道：“就让宝剑在此地陪他吧”。

白笛笑了笑，道：“人家吞到了肚里，又被你拔了出来，你现在又将它埋在地下，可真是折磨人啊”。

黑云看着头顶压下的松林，道：“好黑啊”。

白笛摇了摇头，轻轻哼了一声，暗暗道：“那里有你黑了”。

他晃了晃碧玉笛，转了一圈，附在嘴边，一道清音忽起，瞬间布满整个黑夜。

黑云看着白笛微微闭上了眼，耳中响起淙淙笛音，从婉转的曲调里，隐隐透出一股淡淡的伤怀。

人生在世，谁又没有几分不得意，扁舟不可弄，长笛徐徐吹。

一曲未终，只听得有人抚掌大笑。

“笛中情意真切，充满与世无争的向往，海清河宴，天下太平，朗朗乾坤，江山锦绣，这等胸怀，也算是天下少有了”。

而后，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老者悠然而出，慢慢的站在不远处，指了指天，道：“他虽然还是黑的，但经过大治，还是会还晴朗与人世的”。

黑云白笛一惊，诧异的看着那面带微笑的老者。

黑夜里，风悄悄的吹。

灰衣一角向上扬起，那曼声和语淡淡传来，“不过，你二人在此擅自杀人，我添为此间主人，连声招呼都不给我打，岂不是让老夫很失面子”。

黑白二人对看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白笛还未说话，黑云已然接道：“呀呀呀，我说老人家，这黑天半夜的，您要是遇上了鬼，被他们掳去，岂不坏了事，你看这位白面失血青年，我看见都怕呢”。

白笛一滞，他刚才已经暗示黑云祸不可乱闯，能不多事就少一事，怎料黑云一开口就是火药，连给他灭火的机会也没有。

那灰衣老者仰天大笑，一手拂着颌下长须，傲然道：“鬼么？我是不怕的，倒是那些妖魔鬼怪都怕我怕的很呢，你们两个小鬼儿遇到了我，怎么的也要留下个哭丧棒招魂幡吧”。

说着，两眼一闪，微笑着看向白笛手中的碧玉笛和黑云腰间的乌鞘刀。

黑云嗯了一声，向旁边转过了脸，双手环胸一抱，大有老子不信，谁怕谁之势。

白笛摇了摇头，不经意间，也把脸转向了别处。

灰衣老者双眉扬逸，颌下长须一合。

衣袂之上，无风成浪。

他淡淡一摆手，轻声叫道：“老夫，要开始捉鬼了”。

手还负在背后，他整个身体像是一棵苍松，倏忽之间，已然移动了数丈之远。

白笛只觉得一股劲风从前面飞流而来，犹如九天瀑布，带着击石成粉的气势，直逼心胸。他心口一疼，心底暗叫不好，随即合掌外推，借这股大力全身腾起，犹如一片青叶，冉冉飘去。

黑云扭着脸，身子一晃一晃，活脱脱一个找茬的流氓模样，他正在摆着大爷的派头，全然无视对面老者。

忽然间，前面一道不知何物的虚影冲着他的心窝直射而来，破空锐啸之声如此尖利，吓得他赶紧抽刀猛劈。

当的一声巨响，刀刃上滋的冒出一团火花，黑云刀尖翘了上去，他连退两步，才不至于将手中刀抛飞出去。

一件物事分成两半，掉在了脚下。

黑云亡魂皆冒，心中一阵突突，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晃荡着，他此时可不是在装大爷，而是被对方的力道震撼，不得已而为之。

黑云强自吸了口气，瞥眼只见地上两个半圆的石子，花纹斑斑，甚为好看，却是一颗鹅卵石而已。

灰衣老者看着二人，冷冷一哼，嘲笑道：“有种别退呀？”。

白笛恨不得马上走了才好，可黑云不知是杀心蒙了脑袋，还是被老者吓得杀了，竟然又踏上了一步，左右上下挥了挥刀，扎下马步，道：“我不退可以，你也别用那些臭石头，我们面对面对上一刀，看谁往后退，退了的认输受罚，不得有丝毫怨言”。

灰衣老者眼中露出一丝看前傻瓜迷惑，而后用手轻抚长须，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白笛一时无语。

灰衣老者慢步而来，到的黑云三步远处，猛的抬起右脚，从上到下虚空劈下，“嗡”的一声，方才被黑云按到地下的长剑飞鸣而起，老者伸手接住，也不看剑，挥手间径直的朝黑云劈去。

黑云运足了力气，举刀迎上。

天，黑沉沉的，松林里没有一丝的光亮，远处的风声雨声全部消失了踪迹，夜色里，只有一阵呼啸。

黑云刀锋化作一汪白雪，向着那道幽青剑芒无畏而去。

“咔”，两下里锋刃相交，黑云一震，刀脱手而飞，呜的一声轻鸣，掠过数丈距离，“噗”，一下插入一株粗大的松树之中。

白笛大吃一惊，怕那老者趁机下手，身影一飘，又掠到了黑云身边。

灰衣老者不经意间侧了侧身子，脸色淡淡，微笑着看向飞出去的刀锋，手一挥，那柄剑又重新没入了地下。

黑云虎口殷出了血，他也不在乎，只是转头看了看旁边的白笛，淡淡一笑，道：“师兄，你回去告诉师傅，就说黑云去的甘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老家伙能以自家力气胜了我，我无话可说”。

白笛斜了他一眼，沉默不语，只是从容的横着笛子，稳稳地站在他的身边，没有一丝要走的样子。

灰衣老者轻声咳了咳，抚了抚颌下长须，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犹豫一会儿，他才低语道：“这个，呵呵，你们走吧”。

黑云一笑，傲然道：“我这个小鬼儿乃是实诚之鬼，说出的话也当的真的，你既然赢了我，我便该被你捉了去，那里能再逃走？”。

灰衣老者愣了愣，忽然仰天大笑。

接着，竹林那边也有人大笑起来，两下里彼此相应，一时间让人觉得那似乎是他的回音。

白笛黑云脸露惊讶，他们回头，只见一个中年文士长衫款款，面目祥和，一边笑一边从容而来，他双眼盯着灰衣老者，眼中却似乎有些别样的光彩。

他的脚步那般的潇洒，一步一步，仿佛周围的黑暗都被他眼中的光芒给照亮了些。

两个人，像是从两个世界，走到了一起。

“萧南空”

“荀楼”

两人忽然同时扬起了手，各自划过半个弧线，啪的一声，握在了一起。

然后，是一阵那般异样的大笑，声音震的树叶摇摆，久久难息。

“哈哈，哈哈哈。。。。。。”

黑云白笛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对奇怪的人，耳中听着他们如此的大笑，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皱起了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对立着大笑的两个人忽而一起收声，彼此看着对方，一时间，万籁无声，

荀楼气度隐逸，长须拂动，面目英朗，他长长的剑眉斜插入鬓，眼神里含着一丝潇洒，淡淡的看着面前这个长衫文士。

萧南空面貌方正，眼大神足，如此静立，如渊渟岳峙，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沉稳大气，他长衫席地，腰悬一龙形玉佩，精光润泽，非同一般。

“老友”

萧南空轻声叫道。

荀楼微微一笑，嘴角一撇，淡淡道：“随我喝杯茶去”。

萧南空微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眼两个弟子，目光一闪，又转过头来笑道：“不知刚才你和劣徒对刀，孰胜孰败？”。

荀楼一笑，道：，“这个么？留个谜给你算了。不过，刚才都是误会，我要知道他们是你的徒弟，就不会如此对他了”。

萧南空哈哈一笑，道：“那要怎么对他们，请客吃饭，赠送钱财？”。

荀楼一挥手，漫天松叶忽然剧烈的晃动起来，落在松叶上的雨珠此时汇成一道道连绵不断的银色白线，哗啦啦的挂在半空之中，将几个人都又淋了一遍。

他开怀一笑，道：“我要知道他们是你的徒弟，非得绑起来吊在这树上吊它七八天，等饿的他们不会动了，再好好的款待一番，如此，才能显出我的手段”。

萧南空轻轻摆了摆手，道：“你厉害，你厉害，十年不见，你可是越发的超凡脱俗了”。

荀楼大笑，看了一眼四周，喃喃道：“嗯，雨也淋得差不多了，人也打够了，一夜乌云，不知吹走了多少好梦，去小楼里坐坐吧”。

他微笑着转身，当先而去。

萧南空一笑，随之而往。

黑云看着师傅和荀楼的身影，小声嘀咕道：“我这小鬼儿可不跟你去了，我回去补上一觉，明天好好吃你一顿”。

说着，他张了张嘴，双眼迷蒙，竟又打了一个哈切。

白笛看着师傅随着灰衣老者走远，双眸中慢慢涌上一抹思索，半晌，只听他轻声自语道：“这，是师傅曾提到过的那位稷下同门么？”。

风雨，在天地之间，潇潇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