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四章 别高兴得太早了
志摩一到上海，就到处打听小曼的住所。但是王赓在上海的官邸很是隐秘，加上小曼的母亲看管又紧，小曼不可能单独外出，志摩到上海后一直联系不上小曼。
初秋的上海，到处是一片繁华，可此时的志摩，心里却是一片茫然。情急之下，他想到了刘海粟。刘海粟是志摩的好友。刘海粟也因为反对父母的包办婚姻闹得沸沸扬扬，与志摩有同样的经历，可谓同病相怜。刘家与陆家是世交，小曼的母亲还是刘海粟的亲戚。这时 ，刘海粟正在上海，他与王赓和幼仪的胞兄张君劢等都是好朋友。志摩找到刘海粟，讲了自己与小曼这一路的曲曲折折。刘海粟为人爽快，也很能理解志摩，一口答应帮志摩想办法。果然，刘海粟神通广大，没几天就告诉志摩，你把钱准备好，我约了王赓他们一起吃饭，地方在功德林！志摩听了一下就高兴得跳了起来。
座落在南京路一侧的功德林是上海一家著名的素菜馆，菜馆规模不大，但闹中取静，格调高雅，菜肴也很有特色。
今天应邀赴宴的都是当时的风云人物，关系又极其微妙：小曼父母，王赓，陆小曼，徐志摩，志摩前妻的胞兄张君劢，此外还有一组著名的三角关系：杨杏佛，唐瑛和李祖法。唐瑛是上海滩的名媛，当时就有北陆南唐一说，北陆指的是北京的陆小曼，南唐指的就是上海的唐瑛。杨杏佛正与唐瑛热恋，而唐瑛的父母却将她许配给了留美学生，宁波富家子弟李祖法。
刘海粟是酒宴的主人，客人入座后，他首先站起来祝酒。他以反对封建为话题，谈到人生与爱情的关系，又谈到伉俪之情应建立在相互之间的感情融洽，情趣相投的基础之上等等。刘海粟口才很好，说得是一套一套，最后他举起酒杯说：“愿今天在座各位为创建新生活，为了今后的幸福，干杯！”
志摩与小曼暗暗为刘海粟喝彩，杨杏佛与唐瑛心头也是暗暗鼓掌。张君劢是个开明人，他一直很欣赏志摩。当年就是张君劢看中徐志摩的才气，才把妹妹许配给志摩的。这时他也站起来向大家敬酒：“志摩与舍妹离婚我是同意的，舍妹也同意，虽然她一度相当痛苦。但是长痛不如短痛。舍妹现在学了好多东西，回国后准备做一点实业，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王赓当然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说来说去的道理都是冲他而来的。这段时间以来，王赓也考虑了很久，他觉得与小曼这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感情上的事终究是不能强求的。这时，他终于站起来向大家敬酒：“愿大家为各自的幸福，也为别人的幸福，干杯！”
志摩仰起脖子，来了个一干而尽。小曼脸已通红，这杯酒也是喝得痛快。小曼父母见大家都心平气和，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也终天落地了。
王赓推托说有事，要先走一步。志摩主动送他到门口，非常热情地与王赓握手，王赓也相当有礼貌地和志摩道再见。望着这一幕，小曼既高兴，又伤心，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送走了王赓，志摩感到事态已经挑明，问题已经解决，一时高兴得喜形于色，对刘海粟更是千谢万谢。
刘海粟是志摩的知己，相当了解志摩的个性，但是，刘海粟还是拍拍志摩的肩膀，说：“志摩，别高兴得太早了！”
功德林晚宴之后，志摩兴匆匆地回到北京，于1925年10月1日起接任了《晨报副刊》主编的职务。不久，小曼与王赓也正式脱离了夫妇关系，回到了北京。
现在，他们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提心吊胆过日子了，谈他们所爱谈的，想他们所爱想的，做他们所爱做的。小曼父母也改变了对志摩的态度，宠志摩甚至胜过了宠王赓。可就在这时，远在浙江海宁的父亲连连来信，催志摩赶紧回家。
1926年2月初，志摩回到了老家海宁硖石。阔别多年，那悠长的石板街道，那架在市河上的石拱桥，那市河里悠悠摆动的水网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亲切！但是，走在这故乡的石板路上，志摩感到乡友们的目光总是有点异样。
一进家门，父亲就气冲冲地说：“你在外面惹是生非，我在这里被人家指指点点，你知不知道外面说得有多难听吗？”
志摩的父亲是硖石镇商会的会长，他认为自己的儿子要跟一个有夫之妇，北京出了名的交际花太太结婚，是一件有辱家门的事，因此很生气也很反对。
志摩知道，父亲其实是很爱自己这个独生子的，只是人前人后面子上有点过不去罢了。他想，只要自己在家里多呆上几天，给他们讲讲与小曼恋爱的经过，讲讲小曼的为人，父母是能够同意的。
志摩的母亲平时总是病恹恹的，志摩一回来，比吃什么药还灵，脚步也轻松了，舌头也灵活了。她对儿子说：“你与小曼的事，只要你父亲同意，只要幼仪没意见，做娘的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志摩的父亲就是不松口。志摩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好让幼仪出面了。幼仪已经回国，在上海和海宁两地来往，她是能够理解志摩的。志摩的父亲最疼爱幼仪，当初志摩与幼仪离婚时，他父亲就立下规定：幼仪离婚不离家，继续是徐家的儿媳妇。如今，幼仪也出来帮志摩说话了，自己只好同意，但还是提出三个条件：一是与小曼的结婚必须由梁启超作证婚人，胡适作介绍人；二是婚后夫妇南下随父母同住；三是婚礼费用全部自理。
对于父亲提出的三点要求，志摩想，第一第三没有问题，至于第二点他心里没底，但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他相信能够做通小曼的工作。
基本上做好了父母的工作，志摩马上赶回北京。这一年的农历7月初7，志摩与小曼正式订婚，同年的10月3日，在北京的北海公园董事会举行了婚礼。
北海董事会平时对外不开放。这是一个十分幽静的场所，一泓清水，万点银光，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那一天董事会热闹异常，北京名人聚集，名媛如云。志摩与小曼在男女嫔相的簇拥下，并肩徐徐步入礼堂。小曼略施脂粉，淡画峨眉，白纱长裙，一如清波里的粉荷，愈加娇艳动人。志摩西装革履，一脸喜气，更是英俊潇洒。
胡适以介绍人的身份作了简单的介绍之后，梁启超以老师和证婚人的双重身份，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轻轻地咳了几声，严肃的目光停留在两位新人身上，礼堂里也马上安静了下来。
“志摩与小曼皆为过来人，希望勿再作一次过来人” ，梁启超开始说话了，接着，他就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起这对新人来：“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做不好学问，你用情不专，以至于离婚再娶。陆小曼，你要认真做人，要尽妇道之职，今后不可以妨害徐志摩的事业……”说得志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得小曼低着头不住地搓手帕，说得在座的来宾一个个都傻了眼，大家面面相觑。
志摩是有思想准备的，梁启超早就对他打过招呼，要在适当的公开场合给他一点教训，想不到老师竟利用婚礼致辞的机会公开教训他，而且措词也越来越激烈。志摩只得硬着头皮悄悄地对梁启超说：“老师给学生留点面子吧。”
梁启超这时也感到有点言之过重了，他停顿了一下，把语气缓了下来：“其实人生真谛无非责任二字，对国家，对民众，对父母，对朋友，对自己，对子女能尽到责任，那也就可以无憾了。”说完，梁启超把宋词集成一副对联，当场书赠志摩与小曼：“临流可奈清癯，第四桥边，呼棹过环碧;此意平生飞动，海棠花下，吹笛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