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亭 -- 白牡丹番外一
“当……”
一声沁人心脾的琴音从一双修长的手指中间倾泻出来,这双保养得极好的双手的主人已经不再年轻,脸上有了些许风霜的痕迹,若看得仔细的话,还能看到他两鬓之间一丝两丝的银发。
一个年轻人弯腰屈膝双手捧着一个漆黑的木盘走了上来,他的脚步极轻,可依旧掩藏不了老旧的木楼梯发出的“吱嘎”之声,他畏畏缩缩地站在了房间的门口,隔着一层檀香木珠子串成的帘子向里面张望,只望了一眼,便慌忙地垂下了眼帘。
房间里的人静静地将手指搁在琴弦之上,自那声琴音过后竟再也拨不动琴弦,仿佛一瞬之间脑子里所有的琴谱都被人抽得干干净净。
帘外的年轻人不敢吱声,端着木盘的手由于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已经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等了良久,屋内的人才淡淡地说了句:“进来吧。”
年轻人恍如听了天籁一般,连忙掀了帘子走了进去,没想到这个琴主的声音竟是这么好听,就如他的琴音一般谦和内敛。
余翼抬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威严又不失温和地说道:“以前倒是从没见过你。”
年轻人背上一热,出了一身虚汗,连忙顺了一下舌头,这才答道:“回禀琴主,小的是刚进来的梅哲,吴师兄已经被选入第五楼开始习武了,从今往后,奉茶的差事就落在小的身上了。”
名琴楼的琴主余翼微微点了点头,表情温和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名琴楼”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个名头,只不过这名声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正道上的人不屑与他们来往也不敢跟他们叫板,邪道上的人想与他们交往又交往不上,于是名琴楼就这样亦正亦邪不正不邪地屹立于江湖的边缘之上。
但凡江湖行走之人,都听说过“名琴楼”,也仅仅局限于听说过而已,几乎从未有人能够真正窥得它的真面目,因为“名琴楼”不是一栋楼,而是一个暗杀组织,据说核心成员的代号都是各种各样的琴名,比如最顶尖的便是“号钟”“绕梁”“绿绮”“焦尾”四大名琴,四大名琴再往上,便是巅峰一般的存在——名琴琴主。
此刻的名琴琴主余翼正安闲地坐镇于名琴山庄,准备喝茶。
他伸手去拿木盘中的茶杯,却见茶杯旁有一只白色的信封,手指在茶杯边缘一错,已将那信封拈了起来。
撕开信封的封口,拈出一张素白的便笺,便笺的背面用墨线勾了一只牡丹,余翼心中一阵恍惚,也只是一恍惚而已,瞬即便恢复如常,他优雅地将便笺翻转过来,上面只用簪花小楷写了一句话:
“八月十五,来取尔等性命。——白牡丹敬上”
梅哲看不到信的内容,只听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仿若随时准备从他口中跳出来一般。
“这封信是谁交给你的?”
梅哲听到楼主问他话,两只腿直打晃,只得硬着头皮据实答道:“小的不知。”
他是的的确确的不知,这木盘从未离过手,但是这信封是何时是何人放上去的,他是真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余翼眉头略微皱了一皱,心中的猜想笃定了几分,轻功如此高超的,除了她还能有谁?既已想到此事是何人所为,也不再为难梅哲,挥了挥袖袍,道:“你先下去吧。”
梅哲跟得了赦令一般,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反复把玩着手上的那张便笺,上面还似有似无地留着一些脂粉香气,余翼盯着便笺背后的那支墨线牡丹,脑海里突地冒出一个名字来——凤鸣。
“凤鸣!”他忍不住将这个名字轻呼出声,放下了手中的便笺,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该来的总还是来了。
……
十八年前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嚣张地指着自己微凸的肚子说:“我若生儿子,就跟你姓,叫余狮,我若生女儿,就跟我自己姓,叫白牡丹!”
余翼眼睛笑得眯成了两条缝,取笑她道:“哪有人取名这样随便的?”
少女一边拍打着他的胸膛一边娇嗔道:“你是我的夫君,却这样取笑我……”
余翼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想要阻止她的胡闹,谁料凤鸣却使出一招“凤飞龙游”,身子一拧便避开了他的怀抱,使出妙曼轻功飘出老远,向着他做出一个鬼脸,这才说道:“我是凤凰,是禽王,我儿子便要做兽王,我女儿便要做花王!”说罢不等余翼追上便又窜了出去。
……
雨水的拍打声总算将余翼的思绪收了回来,他一勾手指,一道劲气而过,那扇微敞着的窗便自行关了起来,他抚了抚额上的皱纹,总算想起一支曲子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鸣凤鸣,你就是使我沦亡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