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殇.陨落 -- 第一百零一章 漫长的夜
第一百零一章 漫长的夜
大夫刚为商陆包扎过,他已昏昏睡下,屋里无人。
“你倒是睡得还安稳,立了大功的散骑侍郎,护主的奇功,官升几级,一条手臂,确实很值。”
商陆听到他的声音,麻痹的神经又变得惊厥灵敏,已经昏睡过去的他,惊恐坐起,额上有细密汗珠,不知是因紧张,还是疼痛。
“你说话不算数,如果不够,将我这一只手臂也斩去吧!”
聂政厌恶冷笑,“我怕脏了手,我不是来取你贱命的,只是要问你,她、在哪里?”遗体二字,到了唇边,出不出口。
商陆虚弱靠住床沿,“我不知道。”
未见聂政移动,已被抓住衣领,“她在哪里?”
不知疼痛的虚弱是不是让他麻木,他没有刚才的厚颜无耻,面无血色,闭上眼,“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一定把尸体给你。”
聂政离开,他没有叫人抓聂政的意思,倒头睡下。
聂政回到家,聂荣没有提徐属失踪的事。
今夜的月光,似曾相识。像那晚的月色温柔如水,透过窗户洒进来,一地清辉。
世界很安静,在月色落入她纯色瞳仁的瞬间。
浸在清朗月光里并肩而行的两人,不曾说话,已是绝美。
能在那样清清朗朗的月色下邂逅一段缘,是命中罕有的待遇,一旦失去,便是此生不能触及的梦境。
梦境的残酷,是永不会在重遇。
他的眼前,都是浸在彻骨水里冰凉的发丝,发丝在水里如鬼魅般飘荡游移,寻觅出路。
她们的头争着向上,想要逃逸冰窖的牢笼,可是在水底深处,无形的力量扼住她们咽喉,喘息不能。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柔弱单薄的身躯在晦色冥冥、凄绝寒凉的孱弱里痛苦挣扎,无济于事。
他指尖的冰凉刺骨,沿着血液流淌,悲戚的寒意席卷全身,让他发抖。
他睁了眼,月色已经黯淡,刚才有过月光的地方,零绝凄寒,阴阴不怀好意。
深湛清霜,在须角眉梢,肃然生寒。
惊天动地的切肤之痛,从胸腔里迸发出来,血气上涌,一口血直冲到喉间。
他终于屈服在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下,开口叫了声姐。
“怎么了,小政?”深夜的聂荣,似乎也未入睡。
姐弟的房间,相隔一道门,里屋是聂荣,外侧是聂政。这是完全按照儿时在聂府的房屋布局。
是父亲聂无邪的意思,聂政疏于顾忌,怠于习武。就让喜好武学的姐姐聂荣住在他里屋,聂荣起床,他也得起床,夜间聂荣从他屋里经过后,他才能睡下。
来到深井里后,还是尊从父亲的意思,里屋是聂荣,外屋是聂政。
郑影的房间,在姐弟对面,紧临粮仓。
聂荣起身到他床前,见他仰面平躺,鼾声匀称,睡得正香。
“傻弟弟,说梦话呢!”聂荣给他掖了掖被子,身体靠着床沿,在他床前的地上坐下。
月光透过云层,再一次洒进屋里。
皎洁的月光里,好多暗影。
阴翳和屈辱已经过去了吗?那样孤寂的自己,拥有今天的幸福。
像一场梦,在梦中发生着悲天泯地的故事,劫难铺天盖地。
梦醒后,她只剩下弟弟和母亲。
她已知足,衷心的快乐欢悦。
当你深陷在不可自拔的仇海你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感受切肤痛苦的折磨,那种折磨让你心盲目盲。绝望的前端都是深沟远壑,永无尽头。
能有母亲和弟弟,是不是已该感恩戴德,虔诚膜拜。
聂荣侧头看着沉睡中的弟弟,一种莫名的悲哀夹杂幸福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那时的自己,总是喜欢在他熟睡的时候,伏在床头,看着容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出气匀称,睡意甜美。
总是那么好奇,明明他是男孩子,自己是女孩子,为什么会是相同的面容。
现在知道,因为他是自己的弟弟,身体里都流着父亲的血液。
看他,像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莫名的欢喜,每次都忍不住发笑,小声的叫他。
他实在是贪睡的小孩,只会懒懒抬一下眼皮,合上。
他睡意倦浓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达拉下来,很好看的样子。
长大的弟弟,仍然有着长长的睫毛,女孩子一般。
这是一张女孩子的面容吗?刚硬锐利的眼神,轮廓秀丽的面庞俊逸沉着,隐隐之中透着男子汉的刚毅气质。
只一眼,就不会忘记的风度。
三个人生死与共吗?显然不可能,生老病死,谁也不能逃脱,娘亲是一定会先走的。
母亲让我们发誓的时候,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要我们姐弟生死与共。
与我生死相依的人,就是世间唯一的弟弟,我答应了娘亲,一定会与你生死与共。
突入而来的寒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霜结千草的凉意,正迫不及待想要凝成早秋的霜花。
穿单衣的夜晚,已经这么冷了。过了这个年,小霁就该十八了。好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结婚生子,平安美满一生。
起身回屋躺下。
就在她起身的同时,聂政眼角的泪滴,滑到耳根。
聂政睁眼时,第一缕阳光已经打进屋里,他听到聂荣扫地的扫帚声。
他坐起来,只是坐着,并不下地。目光呆滞,神情漠然。
他感到脑袋一片混沌,就像一团浆糊,有很多东西,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模糊记得昨晚自己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似乎看到一个相识的身影。而那个轮廓究竟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梦的内容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就记得有一个飘忽的大概线条,在记忆深处。
他开门向聂荣问了个早,推开郑影的门。
他记得今天是要去将最后一点玉米杆背回来的,绳子挂在郑影屋里进门处的墙上。
他昏昏沉沉取了绳子,发现母亲还未起,就轻手蹑脚将门带上了。
真是奇怪,一向母亲都会在姐弟之前起身,为姐弟烧水,今天怎么还在熟睡。
正是农忙时节,也许母亲真的太累了。
但是如果是神清气爽的聂政,以他的内力,在一个屋子里,不可能发现不了郑影气息的改变。
就在郑影起身的时候,她突然感到骨骼处钻心刺骨的疼痛。
四肢的关节,像铁棒一样生硬,动弹不得。轻微的移动,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