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殇.陨落 -- 第七十二章 百竹庵
第七十二章 百竹庵
来人正是于郢门，十年不见，他竟一点未老。将近四十的人，仍然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历经沧桑的神情，反倒更成熟冷静，韵味十足。
听梁大那么说，一掌打出去，两三丈的距离，梁大也被他的掌力弹飞射出去，摔倒在地。
于梁浅嘴里不断吐出血来，于郢门的剑并未刺中她要害。
“她是你女儿，你不能这样对她。”这个声音从庵里传出，于郢门的神情突然变得愁苦而凄迷，怔怔看来人，无尽内疚和痛惜。
燕古摄的眼里，也涌现出疼痛和痛惜。看来人，欲言又止都是怜爱。
来人穿着道服，神情温和。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像碧波湖水，一眼便可看到底，正是尹墨痕。
她一直在百竹庵里，聂政竟未见过她。
于梁浅刻毒的瞪着她，“贱人，不用你假惺惺。奸夫就是听了你的话，才让于家家破人亡。”
于郢门竟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还不滚。”
她呸了口，瞪着眼不动。
于郢门又要打她，被庵里师父拉住。
她发出一声冷笑，“都是假惺惺的臭婊子，这庵就是个妓院，那里不是还有一个。”
站在墙角的席尽妍，回了身离开。
聂政忙追过去。
百竹庵的后面，是一座大山，古木苍天，纵横交错。席尽妍一进去，便像石沉大海，不见踪影。
聂政也不知转了多久，突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靠着树，她靠在树下，仰着头。
神情淡漠苍茫，透过树叶落在她眼里的光影，斑驳透亮。
仰着头，在掩藏泪水吗？尹墨痕。
你清澈无岚的眼里，看到的是怎样一个世界？温柔平和，无所畏惧的面容下，承受着怎样的悲苦和愁绪？
此时仰着头的你，在掩藏屈辱和惨淡。为什么都不说话，这样的人，都将所有伤痛放在心里，那怕，伤害了自己。
这样的人，总是太坚强，坚强到伤害了自己。
距离她两三丈的地方，还站着一人，是燕古摄。
他也是一袭白衣，风将他纤尘不染的白衣吹得起起落落，翩翩倜傥。
公子古摄，嘴角永远有着不经意而潇洒的笑容，一副无所谓的慵懒神态，让人无法抗拒的迷恋。
此时的他，俊逸的面上有一层忧伤情绪，看着眼前的人，痛彻心扉的怜惜。
聂政从未在他面上看过这种神情，这种眼神，是看从来一个女子都不曾有的。
这是一种，迷恋，聂政在他眼里看到了迷恋。不可自拔的迷恋。
有兵刃交接之声，聂政赶到。那条叫似影的黄色猎狗正好摔在他脚下。
似影的腹部开了一条长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它发出痛苦的低吠，看它主人的眼，迷蒙凄迷，都是不舍和忧虑。
它的主人，那个眼盲女子，正飞掠而起，大刀劈空，风声刺耳。
对面的人凌空翻转，足尖点树，剑气如霜，霜如急流，排山倒海压来。
盲眼女子手中刀划出一道光幕，以削飞扑而来的剑气。
她的刀上寒光闪动，人已飞射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对面的人剑势未减，剑锋转动，朝盲眼女子飞刺过来。
“闻人姑娘、、、。”聂政已跑了过去，挡在盲眼女子身前，“闻人姑娘，你不能杀她。”
闻人木枬雾霭一般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只一瞬，她的眼又迷蒙得什么都看不到。
她微微仰头，凝视聂政，“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的眼睛看不到。”聂政还是不带情感的语气，既不是命令，也不是恳求。
她秀眉颤动，手中剑并未放下，“她是勒卫门的人。”
“她的眼睛看不到，你不要杀她好不好？”聂政还是挡在盲眼女子身前，有明显的怯懦，带有恳求。
闻人木枬眼里的薄雾在聚集，一个笑容突然弥散在她凛若冰霜的面上。浅浅的笑容，弥漫在空气里，周围的空气，得聚集了夏天的和风，沁人心脾。
她收了剑，眼里有莫名其妙的笑意。转身离开。
聂政沉浸在她清灵寥落的背影里，无法自拔。那个莫名其妙，是不是也像自己，在你面前，不愿以竹笼人的身份出现。
他将盲眼女子抱回百竹庵，请庵里的师父照顾。女子一直请求聂政救似影，聂政也将那条狗抱回庵里。
他找到席尽妍的时候，席尽妍正坐在崖边一棵弯曲的老树枝桠里。
她看着眼前苍茫云海，神情自若，静如万顷之波。山风吹动她的裙袂，像聂政闪烁不定的记忆。
这个场景，是他心里柔弱的感伤。他的记忆里有苦涩的味道，这个记忆，在他的内心深处，有浓烈的复杂情绪。一种他无能自制的黯然兴奋，恍若虚幻的梦境热闹。
席尽妍回头对他微笑，笑容寥落而伤感，“你以为我会死吗？”
山风吹乱她的秀发，交织在面庞，使她柔弱得让人心疼。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厌恶这个世界，却对红尘留念。一种莫名其妙，我自己都不能自制的留念。”她又笑，像夕阳的落寂光芒，无可奈何的凄凉眷恋，美得令人不忍心看。
聂政去了祠堂、树林、悬崖，所有闻人木枬可能去的地方，可是闻人木枬突然像从人间消失，无影无踪。
聂政只感胸中空空落落，失魂落魄的孤寂。他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一种疼，是这个样子。
他一直坐在祠堂门前，仰头看那棵枣树，一样有风过，却看不到相同的场景。
那个影子，弄得他的下半生不知所措。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苍茫人生，原来是孑然一身。
刚到百竹庵门前，就见庵里的两个师父躺在地上。聂政赶进去，梁临汝的丝带宛如飞凤，飘洒飞掠，穿梭于席航和第二流毓身侧。
似影的主人，那个盲眼的女子，名：第二流毓。
梁临汝手腕抖动，柔软的布带被她抖得笔直，缠、拦、舞、搭，都是枪的用法。
席航没用兵器，被她的布带拦在外侧，束手束脚。
第二流毓大刀劈、摸、压、斩，也被她的布带挂在外侧，施展不开。
她手腕一送，笔直的布带柔软如绵，毒蛇一般缠住第二流毓大刀。
布带再抖动，刀刃已切向第二流毓。
第二流毓将刀柄一推，人飞掠而起，倒退五尺，退到门处，被聂政扶住。
梁临汝布带袭刀，向席航飞扑过去。
席航一个倒掠，跃过桌椅，向前一滑，从桌下窜出，点梁临汝‘鱼际穴’。
梁临汝早已飞掠而起，凌空翻转，反手将丝带舞出，缠住席航脖颈，向前一拉，席航眼向前凸出，脸色涨得紫红。
倒在一侧的席尽妍飞奔过来，也被梁临汝的丝带缠住脖颈。
她双手拽住脖颈处的布带，哭泣哀求，“嫂子，你不能杀大哥，嫂子，你不能杀他，不然你会后悔的。”
梁临汝布带一送，将她摔倒在地，“我就要看看我怎么个后悔法。”布带在一紧，席航只有出的气。
席尽妍哭着爬过来，“嫂子，你当时得的是无药可医的传染病。根本没人敢接近你，只有大哥每天守在你的床头，喂你汤药。可是当时那个病危及整个魏国，魏王下了命令，将得此病的人全部烧死。大哥不忍看你被焚，才偷偷将你背到山洞里。”
梁临汝握丝带的手并未松开，冷冷俯视跪在地上哭泣哀求的妹妹，“我脸上长满黑斑，手脚痉挛，他嫌弃我，才将我背到山洞扔掉，你倒是把他说得情至义尽啊！”
席尽妍泣不成声，“你一个多月一直昏迷不醒，形容枯槁，都是大哥在照顾你。他从没嫌弃过你，你好好想想，在你昏迷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大夫都不敢接近你，已经是完全没救的，可是大哥不愿放弃，他一直都悉心照顾你，从来没有断过药。”
聂政的手已经握住丝带，席航得也喘息，不住咳嗽。
梁临汝似笑非笑，不尽讽刺，“怎么一直都不出手，怕她知道吗？你就不怕我告诉他们？”
聂政握住布带，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梁临汝。
梁临汝似乎被他眼里的某种气势怔住，竟不敢在看他，紧了紧手上的丝带。
聂政还是握住丝带不放，梁临汝抬眼看他，欲言又止。不说放开，也不说竹笼人的事。
席尽妍将捆住席航脖颈的布带解开，扶他坐下。
梁临汝双目嗔怒，手一抖，将聂政拂颤在地，笑得邪异险恶，“好啊！那你就看着他们怎么死在你面前。”
席尽妍抓住她丝带，“嫂子，这十二年，大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他每月都要去当年放你的那个山洞，那天我就是跟他一起去祭拜你。”
梁临汝手一紧，将她拖拽倒地，“你以为编一点花言巧语就可以骗我饶他不死，我梁临汝十二年的屈辱，要你们席家一点一点还回来。”
“嫂子，你不相信，十二年过去，作为中都尹的哥哥，没有在序娶。这些都是为你，你知不知道，你可以杀了我们，可是我们席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哥哥心里就只有你，不惜背上不孝的罪名。”
席航已缓过气来，扶起席尽妍，“小妍，是哥哥对不起你，梁临汝，所有对你的伤害都是我造成的，你不要再伤害小妍。要报复席家，就冲我来吧！我不后悔当年将你放进山洞里。只是小妍，你对她做的事，我就是碎尸万段也无法弥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