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殇.陨落 -- 第六十五章 树端之人
第六十五章 树端之人
小浅,是了,难怪觉得眼熟,头脑里却没有这么一个人。那时见她的时候,她只有五六岁。现在的样子,有几分与她母亲相似,才会让聂政觉得眼熟。
他是于郢门的女儿,当日觉得于郢门夫妻都很高挑,现在她也果然很高。
“小浅,还记得小霁吗?”聂政的掌间,已暗藏杀机。还记得吗?如果记得,就只有死,我能认出你,你也可以认出我。
“小浅,小浅也是你叫的吗?”女子回过身来,凶神恶煞。
“小霁,五六岁的时候见的,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女子想也未想,“什么年代的事了,谁还记得,他是什么东西,这么久了谁记得他。”
寒光一闪,她手里的那柄剑,已真真切切砍在了聂政手臂上。
“你记住了,我叫于梁浅,小浅不是你能叫的。”她说话的时候,咬着牙,像全世界都欠了她。
聂政已到指尖的掌力,硬生生收了回去,树上那个骑驴的女子,已经飞掠下来了。
刚才,可以避开她这一剑的。她的剑术,很慢,及不上当年她的母亲。
可是避开了这一剑,她就得死,也包括树上骑驴的女子。
聂政的手臂,已见生生白骨。他想点穴止血,也只得先避开众人。
他听见兵戎相击之声,料想四人已短兵相见,一路走已将血止住。
刚点的穴,又暗自解开。
那个骑驴的女子,已经追来。
聂政没用轻功,她很轻易就追上,帮聂政止了血,撕下衣角,将他的手臂绑住。
聂政坐下来靠住参天大树,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只希望她赶快离开,用‘弥掩丛缕’调息,很快就能将血止住。
女子看点了穴,血似乎还是止不住,柳眉微蹙,她的眼里像蒙着一层雾,朦胧得柔美。
她抱起聂政,虽健步如飞,却稳如泰山,不颠不簸。
聂政闻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那是春天甜美的味道。
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有着甜美纯真的笑容,天真无邪的本质。在一片大草地里,很大很大的草地,一望无际的碧绿,一泻千里的绿茵。
躺在温柔如岚的草上,悬空无依的心,悠然自得,浅淡悠闲。
毕生藏于心底的岁月,那些早已躲得无影无踪的梦想,都跑出来四处游荡,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不想与阴霾绝望相遇,被撞得支离破碎,那些梦幻一般的碎影,一点一点飘散,越来越模糊。然后,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聂政从干草上坐起,手臂已上药,完全包扎过。
这是一处废弃的祠堂,门窗虽已破损,却还能落脚安身。
门前有一棵很高的枣树,女子靠在最高的那棵枝桠间。有风吹动她的裙角,平淡的姿势,宛如天神。
她的瘦驴就在树下,不急不躁,很安静的看远方。远方,是她的使命,一直到很远很远的远方,和她的主人。
“伤了骨头,要隔一段时间才能弹琴。”女子的手抱在胸前,永远那个姿势靠着树。
看着苍穹,无限的眼神。
一样有不平凡的过往吧!那样忧伤的眼神。
总是很安静的看向天空,平和而安详。在这样安静的外表下,是不是也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那么多的痛苦无法逃避,使你感到迷茫和绝望。为了掩藏记忆中的蛛丝马迹,你也选择了隐藏自己。
聂政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一个字没说,寂然离开。
走了几步,回过身来,“我能住这里吗?”
伤成这样,总让人担心的吧!
女子飞掠下来,动作轻盈,长袖飘舞,宛如飞凤。
她进祠堂拿了包裹,骑上她的瘦驴,那样豪爽而又忧伤的走过聂政身旁。
聂政想说,我只要一角,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看看一无所有的祠堂,转身去了集市。
正买鸡腿,有刺耳的狗吠声。回头,是冲自己叫。
是一条黄色的猎狗,它的毛很纯,不带一点杂质。
它在聂政身后不停叫唤,被它的主人拉紧项绳,反倒越发兴奋,想要扑过来的疯狂欲望。
它的主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有很明亮的眼睛。这样的眼睛,是不是也有很温暖的光芒。
“对不起,似影她一闻到血腥就兴奋,你手臂上的伤,似乎不轻。”
聂政的记忆,像似影纯色的毛摇晃动荡,这种不带杂质的金黄,像秋天干枯飘离的落叶,一点点拉近,变得模糊,成了碎片,漏出银白来,耀眼夺目的纯白,一片空濛。
那些冰天雪地的往事,被滚烫的热血浇灌融化,氤氲的漂浮而恍惚的迷雾,跌落在白生生的岩石上,碎裂成一条一条透明的感伤。
那双眼睛,苏晓横,竟那样与苏晓横相似。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想起那个小女孩了,每次都试图只想起一个人,试图去想起一些关于那个人的事。
可是做不到,一旦想起一个人,与他有关的事就蜂拥而至,人为的力量竟是无能为力。
现在,想到苏晓横的时候,就要想起那个小女孩。自己以为自己有多少怨恨愁苦,多少伤痛绝望,然后悲悯仁慈,那样残忍的结束了她的生命。
以前的自己,心里装满仇恨。将仅有的卑微幸福穿成一窜,挂在床头,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黑里,拿出来,辽以慰藉悲悯的人生。
现在,心里不仅有恨,还有内疚。内疚像一群毒蚁,时时偷跑出来,一口一口细嚼他本已千沟万壑的心。
现在,它们已不怕人声,在白天也明目张胆耀武扬威的出来,撕扯他的血肉。让他感到一阵无力的虚弱。
女子牵着狗走了,她是微笑的。聂政有时在想,是不是像她一样更好。看不到人情冷暖,看不到悲欢离合,看不到残忍,看不到罪恶。
那样明亮的眼睛,原来是看不到的。
“聂施主,你怎么在这里?”
是百竹庵里的师父,她见聂政手里拿了干粮,点了点头,“席施主一得到你的口信,就过去了。”
聂政莫名其妙,一问才知,有个小孩去百竹庵给席尽妍送信,说自己在百丈崖等她,有急事。
聂政隐隐感到不妙,不想回过身来就遇到席尽妍的哥哥席航。
席航也接到口信,说席尽妍在百丈崖等他。
二人急急赶到百丈崖,席尽妍果然早已在那等着。不过不是她一人,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是那个面上有很多黑斑的梁临汝。
她站在百丈崖旁,风将她的衣袂吹得起起落落。她眼里有杀怒的狂喜表情,邪异而嗜屡。
玩弄手里的布带,让人胆战心惊。
布带的另一头,是手和身体绑在一起的席尽妍,她被点了哑穴,站在离百丈崖不足一寸的地方。
百丈崖三面绝壁,云烟缭绕,就一条路往来崖顶。
梁临汝的布带松一点,她的身体就往后倾。梁临汝每绕一圈布带,都让聂政和席航的心紧一圈。松一圈,二人的心几乎就要跳出来。
“席航,跪下认错啊!怎么,不想要你妹妹了?”她的声音里都是轻蔑和藐视。
席航跪下,“我错了,当年不该那样对你,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那时小妍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请了放了她。”
“那我又错在哪里,十七岁嫁入你们席家,与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三更起,五更睡,侍奉公婆勤勤恳恳。你们席家又是怎样对我。”她咬牙切齿,说到悲痛处,还充斥着杀缪。
她一激动,手里的布带一紧一松,吓得二人冷汗淋淋。
“我知道是我们席家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刮,我这一条命都在这里,你放了小妍吧!”
“放了她可以啊!我犯不着与一个小姑娘为难。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就要你席航的手脚。”
席航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手脚冰凉。
“怎么,舍不得?”
话未说完,从侧突然飞出一条白影,剑气横秋,直取梁临汝咽喉。
梁临汝立即飞掠而起,凌空一个翻转,退到崖的另一变。
席航连叫刚来的女子住手。
是哪个骑驴的女子。
梁临汝手里的布带还在,可席尽妍已在悬崖下。
梁临汝得意的大笑,疯狂而放肆,“席航,你想以这种方式从我手里救人,还以为我是那个天真无知认你蒙骗的年月吗?你太天真了。不然我为何要选百丈崖。”
席航眺望浩淼云烟,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委屈和不解,还是绝望凄迷。
他突然向悬崖下飞扑而去。
骑驴的女子也飞扑过去,手未碰到他的衣角,他已从女子头顶飞掠回来。
梁临汝将他摔在地上,极尽讽刺,“想死,我不要你这条贱命。”
聂政手指一弹,两粒沙粒打在梁临汝两条腿上。
梁临汝双腿向下跪倒,聂政已到崖边,手指在一弹,绑席尽妍的那条布带从梁临汝手里脱落。
同一时,骑驴的女子已向梁临汝飞扑过来。
梁临汝将席航抛给骑驴的女子,空出的那只手里又多出一条丝带。丝带没有飞向向她飞掠过来的女子,而是打向悬崖边的聂政。
聂政已知道丝带来到身后,此时却是不能避。
他在丝带沾到衣袂时,顺势掉下崖去,同时将席尽妍抛了上来。
骑驴女子的剑本是刺向梁临汝,突然剑锋转动,斩断梁临汝手中的丝带,一掌将她打下崖去。
梁临汝本有自救的能力,可她刚才将自救的丝带扫向聂政时,用的是‘漫卷天书’,同归于尽的‘漫卷天书’。
聂政本附在崖壁上,见她掉下来,飞身将她抱住。
聂政的右手被于梁浅砍得要掉下来,抱她的是左手,被她一掌打在右臂上,痛得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