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青苹果 -- 第六章 十月涅槃
自学本是个神圣字眼，在武侠小说里，闭关修习是自学，在修真小说里，自我修炼是自学，反正是自己在小世界里独自拚斗天天向上，其苦难痛楚，自不足为外人道也。在汉语解释里面，它是指“通过自己的努力或者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帮助下进行的自我能力的发掘的行为”。当然，它还有多种含义，可以是指的人吸收接纳事物的能力，也指一种状态，即在没有接受指导和教育的情况下掌握某种技能。不过，无论怎样的含义，都与阿辉那年十月的自学无关，阿辉对于高考本就不感冒，自学能力自然是极低的，况且本来就不见高，相加之下自然无限趋向于零。
楼上的房间有一扇窗，窗下面是节节水泥楼梯，窗前对着一堵墙和墙上的一扇大些的钢条窗户，即使是大白天烈日炎炎，楼上房间里面光线也不足。窗下是阿辉的书桌。因为原来那张桌子木匠还在做，做好了阿辉的爸爸还要上漆，所以阿辉临时把家里一张闲置的四仙桌抬上楼做课桌。四仙桌四四方方上面大半全部是高高厚积的高考复习资料，人教版的，江苏版的，黄冈中学的，启东中学的，全国各大名校试题集锦的册子，简直多的难以计数，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心情沉重。
阿辉对着如山的卷宗东翻西翻，没几下头就发昏，学习热情一落千丈。阿辉感觉自己似乎一个头两个大，整日被孤独、寂寞和苦闷所缠绕，搞得没头苍蝇似的昏昏沉沉，萎靡不堪。
阿辉经常跑到阳台上去透气，看见大妈大伯们在麦田里，在菜地里，在田埂上，他们忙啊忙，挑粪、施肥、除草、下种、收割，摘取……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忙着。阿辉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干的是同样的活，自己整日看课本、做试卷、读史书、做习题……可惜到最后，现在什么也没有收割到，自己开的是蒲公英的种子，临了风一吹就飞得无影无踪了。
阿辉感觉很失败，这感觉好比不久前他去百货商店，全身总共揣了五毛钱，百货商店里想买的东西每一件却都在五块以上。阿辉感觉自己最近强烈的底气不足，想想之前的学习一直都是心虚的很。长久的时间里，阿辉学习起来都是很自卑、自欺、自弃、迷茫和糊涂。阿辉觉得自己应该改改这个习惯了。
沉重的愁绪是泰山不可能比拟的，它困压着我这颗习惯了自然、和谐、懒散、向上、开朗、奔放、自由的心。这简直是人间最悲惨的事情，偏让我碰上，偏让我造成。
近来的思绪总被重云惨雾所遮蔽，看不到未来，前面一片白。
七号的时候，张恒联本准备到城里去，他的一位同行前两天介绍他到城里的一家主家去干活，不料要去的时候，龙龙的妈妈告诉父亲她二姐家有活计要做，叫他去看看怎么样。父亲前两天一直没有活干歇在家，现在突然两件事一齐跑，确实也蛮辛苦的。
早上阿辉下楼吃饭的时候，六圩的一个女的来帮母亲修药水机，她和母亲张传凤很要好，也是漆匠，这几天没有事做正好可以过来。
阿辉看见她做起事情来干脆麻利，虽然是个女的拆着修药水机器，一点不扭扭捏捏。
阿辉想到她有活就天天干，没活就弄不到钱，休在家里种田，要是经济拮据，生活一定很清苦。一想到此，阿辉的心里总是沉沉的。
这世间很多伟大的事业，并不是由那些经天纬地的伟大人物所做成，而必定要依托那些勤勤恳恳如蜜蜂的人们，让他们来完成。他们很平凡，很简单，却无疑是最伟大的。
阿辉在安慰自己：黑暗的牢房，不堪的饥饿，每天程序式的几次刑求逼供，冰冷的铁窗，这些都是以前准备慷慨就义的仁人志士所经历过的无情岁月，他们无所畏惧，都过得下去，而我现在每天有吃有穿，有桌子，有床，有自由，自己为什么不苦创下去？干吗不呢？
条件是前人无法比拟的，难道成绩不应该稍微有点？
七号的傍晚下了雨，雷声隆隆，阿辉来到外面一看，西天外居然还悬着太阳，光芒四射如同一轮希望。
晚上雨歇了，月亮从头顶上的云儿里面钻出来，星星也毫无心机地眨着眼睛。
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世界上本没有什么怪事，而我有何必心存芥蒂呢？
时光似流水，苦也有过，乐也度过，怎么样都是过，阿辉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吃上一年的苦，把这苦兑换出未来的几年乐。
南面唐家圩要造路，村民们找不到土填，有干部就叫村里人到三圩港对面的荒地上去挖土，拖拉机卡车一连几日的一辆辆来来去去，把那荒地凭空挖出来一个大深塘。
往后户上人家造房子没有土夯，也到那地方挖土，就这般公也挖，私也挖，不出几年，那深塘扩大，再加上周围地区的雨水和河水汇聚到那里，竟在阿辉家的对面平添出一个大鱼塘来。
是夜，有月亮，夜不静。
这里有虫子叫，有电视的余音，有远方的汽车的尾笛，有远方重工业区施工现场的混音，有狗叫。说来好笑，阿辉似个蛤蟆趴在桌子上写着，唯有不同的是，阿辉没有鼓着眼睛，相反却耷拉着眼皮要睡觉。
唉，这惯有的瞌睡就是我目前的仇敌。饥荒、苛税、兵患匪祸、官贪绅剥等等，这些都是苦难的过去人所面对的仇敌，而现在，阿辉的仇敌就是瞌睡，这内在的困难在某些时候对于人来说，实在过于强大。
九号，写字台终于搞好了，上的漆全也干透了。阿辉、母亲和父亲张恒联一家三口摆弄桌子方位，就差没有拿八卦和罗盘出来测试，好半天才把桌子搬到设想的位置。看着那新桌子，阿辉就像看到了一个新的人生一样喜悦。
傍午的时候，阿辉去小学那边去剃头，母亲再三强调不要剃平头，阿辉忍住没有剃，只是叫小梅姐姐修了修头发。认识阿辉的乡亲都问阿辉的上学情况，阿辉觉得很惭愧，觉得对不起父母和这些关心自己的人，虽然他们不一定就是真关心，那也无所谓，客套的关心总是聊胜于无。
阿辉忽然又想到，我为什么要后悔？早在五年级的时候自己就预料到这惰性，一直以来，林林总总的事情都是按着这性格在走，这本是自然使然。
阿辉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悔，也无法回头，应该向前看，前面的平地和悬崖本没有什么大区别啊！凤凰涅槃不会回返，自己也不应踯躅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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