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的红笔录 -- 第二十五章 人死轻鸿毛

两千一百五十多年前，爱憎分明的司马迁出生在龙门山下(在今天的陕西省韩城县)。他其后在给友人任安的一封回信《报任安书》中，写下了自己遭受宫刑的屈辱，也写下了一句千古名言，那就是：“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阿辉的奶奶张王氏死了，死得轻如鸿毛，死得和泰山没有任何关系。这个是普通人的死，死得默默无闻。守夜的那几天晚上阿辉过得很快活，真的很快活，因为有电视看。那时候阿辉正在上初二，老师布置作业起来简直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其作业量简直无法无天铺天盖地。一般而言，老师作业布置的数量与学生对他的恐惧程度（类似厌恶程度）恰好成正比，阿辉最烦的就是这个，又是五遍十遍的，还不时来点罚抄，搞得莘莘学子整天过得如临大敌如履薄冰似的。

这回奶奶死了，阿辉有了比较好的借口，请了丧假，可以说暂时告别了作业。乡下人讲起“作业”的口音，听起来像“作孽”一个音，在阿辉心里两者那就是一个样。不过阿辉在丧假的最后一天下午，开始为作业担忧起来，那语文笔记抄起来也够多的，想想班主任朱振华那张坚毅的八路军指导员的脸孔，阿辉终于决定借来了海燕的语文笔记，在家吭哧吭哧地抄起来。为此，阿辉到现在都讨厌抄笔记。

八九十年代农村那时候生活都比较单调，没有电脑，没有有线电视，甚至连收音机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平时大家各顾各的，白天大人们都赶出去挣钱，要么赶到田里面种地，当然也有一部分赶桌子打牌打麻将赌博什么的，但是彼此交流还是很少，村里又不会举行什么交流会联谊会什么的，也犯不上，思想普遍都比较落后和封建。不过要是哪家有了伤事（死了人简称“伤事”），那就等于给大伙提供了一个彼此汇聚一起的机会，算是碰面会，磕头会（向逝者磕头），就算是死者为大，主人翁一般都还是活人（焚化炉中的除外），主人家里面表面上也会热热闹闹的，那气氛热烈得犹如世界各国首脑峰会，谁都要出来讲几句，嚷上一嚷，而户主家的哭声（多半是假哭）就夹杂在其间訇然响起。

人活着有几件大事，那就是生老病死，佛家称之为“四苦”，指的就是生育、养老、医疗、殡葬等各种生活现象。《涅磐经》对此还做了扩展，云：“八相为苦，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盛阴苦。”这里我就不去说它了。

农村哪户有老人去世，那是大事情，除了让派出所开出死亡证明、买棺材和联系殡仪馆之外，主家还要把做七丧葬风俗活动以及相关人员三餐和住宿问题安排好和解决好，这事绝对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够办好的，需要一个团队来合作完成，它的复杂性和难度不亚于搞一个项目企划的难度。前往守灵哭丧的人有哪些，迎接前来悼念死者的人有哪些，每天三餐都有哪些人来做，收白包（收钱）和发香烟的人有哪些，每天买菜的人有哪些，请和尚道士军乐队都是谁来联系，最后出殡抬棺材的人都那些……这些细细碎碎的事情都需要事先统筹安排。阿辉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太懂，但是多少知道一点。

奶奶张王氏死后的第二天，她就被搁在一个大棺材上了，用两张长条凳子支撑着架起来放在阿辉家的大屋子里面中间。棺材前面是一个四仙桌。这个四仙桌是用来做供桌用的，上面放着一些供品，猪头、肋条肉、大鱼、水果、花生、糕点、干面等等之类，这个主要是配合“做七”风俗用的。所谓“做七”，这玩意亦称“斋七”、“理七”、“烧七”、“作七”、“做一日”、“七七”等。就是在“头七”起即设立灵座，供木主，每日哭拜，早晚供祭，每隔七日作一次佛事，设斋祭奠，依次至“七七”四十九日除灵止。这样讲大家脑袋容易绞住，阿辉也不细说，反正就是很繁琐的一系列事情，每逢七天一祭，“七七”四十九天才结束。这主要是受佛教和道教的影响。

办伤事的人家晚上一般人很多，因为白天有人出去上班什么的，晚上有空了才来，另外主家需要人守灵，需要人哭丧，想不吵吵嚷嚷都难。农村那时候规矩很多，阿辉也是不大懂的，但是阿辉深知，但凡这样的场合，赌钱总是少不了，十里八乡的赌鬼都凑到一块，想不切磋一下都难。据说有两大行业亘古不变，一就是做杀手搞刺杀的，二就是娼妓卖淫，如果还有第三样，那肯定是干赌博的。靖江农村八十年代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张家圩的人大多比较穷，但是不乏赌钱技痒之辈，再说打打小麻将乃是小民娱乐，平常时间想遇也遇不到那么多熟识的人，这回一旦遇上了，打打麻将赌赌小钱增加感情几乎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寻常之举了。

阿辉的奶奶张王氏从小没有机会读过书，深受封建迷信的影响，这样心态在阿辉的姑妈张桂英那里也能够看到影子，在阿辉的父亲张恒联那里也能够看得见，似乎老一辈的农村妇女都比较迷信，男的也有些这方面的习气。封建迷信就像一阵风，旧时的人就像一棵棵秧苗，大风吹过，没有秧苗不低头的。那时候阿辉的奶奶经常说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平常对鬼应该有些禁忌，比方说不能够用手指指着坟，如果不小心指到了，应该吐吐沫粘在手上，然后用脚踩一下，这样就好了。你千万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阿辉的奶奶还讲过鬼故事，有一次晚上正和阿辉讲的起劲，忽然被阿辉的父亲张恒联听到了，张恒联当时就发火了，大声道：“以后不要讲这些给小孩子听，吓坏小孩子。”那时候阿辉根本不怕鬼，只是把奶奶说的当故事听，反而是父亲在一旁发火吓了阿辉一跳。

阿辉奶奶曾经讲过一个鬼故事给阿辉听，我现在叙述给大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