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的红笔录 -- 第九章 风雨之灾(一)
八九十年代的夏天，似乎雨天特别多，洪涝灾害特别频繁。
那同样是一个早晨，应该是八八年到九二年间的某年夏天的早晨。
那天早晨一起来，阿辉就听见外面“哗哗哗哗”地下雨，雨下的很急切，很仓促，雨水击打在屋檐上，击打在窗口的白塑料膜上，发出连续不间断的“啪啪啪啪”的声音，好像无数个人的心脏在怦怦直跳。
听见这样的雨声，阿辉心里面一沉，因为今天早上还要去学校，还要去上学呢，但在这样的大雨天去上学似乎有很大困难。那时候张家圩没有水泥路，更没有公交车（现在也没有），有的只是满脚泥泞和瓢泼大雨。
阿辉在惠民小学上学，八十年代那时还不流行家长日复一日地接送小孩上下学。阿辉只记得上幼儿园的头一天妈妈陪自己去过，其余时候都是自己独自背书包上学的。
阿辉八十年代还住在圩中间，自己家的房子尚不是现有的楼房，还是老房子，那种农村很简朴的五架梁的房子，最上面盖得是瓦，瓦下面连板砖都没有，直接是芦苇之类的做的铺垫，梁也是木头的，不是后来的水泥横梁。
阿辉家总共就两间屋，换现在说法也就是两个房间。东面一间是大堂，靠西侧墙放有一张四仙桌子，那桌子阿辉印象里面很少移动过，一万年在那边。大堂前后也就七八米长，最前面靠大门左侧是个小鸡窝，半夜雄鸡会在里面喔喔叫；东侧中间靠墙是个低矮的面桌，农村那时候经常在特殊的日子做面食，什么圆子、馄饨、涨烧饼、面之类的差不多都在这张面桌上做出来的；面桌上经常放着一根擀面杖，上面沾满了白白的面粉屑子；大屋往里靠西角落就是农村烧饭的灶，放着稻草之类的，灶很简单，安有两个锅（别人家有三个锅的大灶），灶前往东向北就是后门了。
那大堂现在看起来建得相当简陋，没有瓷砖铺地，连水泥都没有，地上啥装饰都没有，就是黑黑的泥土，一到下雨天满地都是潮湿的泥土，潮气特别重。你现在去拜访农村相当穷的人家的老屋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够看见阿辉家之前的影子。你捡那穷地方看准保能够看见。
大堂又叫堂屋，堂屋旁边就是睡的房间了。房间门就开在之前那张四仙桌的前面西墙上，门只是个门洞，其实并没有安门。
斜对房门往里，靠西墙往北，安放着一个立式橱柜。那立式橱柜也是老式的，据说当时价值很高，有个专门的名字叫“三门橱”。三个门，左门往左开，中间门和右门都是往右开的。立式橱柜中间的门很大，上面用浆糊贴着有一幅纸画，画面上是一个乌发高绾的绿衫仙子，她骑在一头五彩斑斓的吊睛巨虎身上，一仙一兽正从青山深处款款而下，旁有山泉瀑布，看之呼之欲出。
阿辉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对着这张图话发呆，那仙女太美了，阿辉经常对她想入非非，但又忌惮那只獠牙巨虎，深怕老虎跑出来咬自己。阿辉曾不止一次地幻想那绿衫仙子是自己将来的妻子，自己也成了仙，和她像神仙眷侣般相聚一块遨游人间。不过这个美丽幻想最终被小孩子打破了，不知道哪里的小孩到阿辉家来玩，他也看到那幅画，居然用手指抠空了老虎的眼睛，抓坏了仙女的眼睛。阿辉知道了很愤怒，但是无从查起，也不想查，只是对现在的小孩子存在深深的失望，从此也对小孩子产生了戒惧心里。 阿辉总觉得，小孩子的心是处在天使和疯子之间的，他们的心有时候比成年女性还敏感，还充满变数，他们是很特殊的一个群体，你若是没有什么好好的理由千万不要尝试着伤害他们，否则谁知道他们会搞出什么妖蛾子来。可惜世人愚昧，大都忘记了这点，以为小孩子好欺负，有时候动不动大加责难，或者没事玩小孩搞点娱乐活动，其实都是在愚弄自己，作恶多端。
西面的房间里面最大的摆设就是一张大床，据阿辉爸爸说那是他们结婚时给办的新床。那是一张老式床，床的正面还有雕饰，两面的木框间还有一些鸳鸯雕刻。床支着蚊帐，也是老式的，比现在的蚊帐厚，还是白线蚊帐，从里面往外看，看不真切，因为老式的蚊帐上面的空缝实在太小了。床顶上支着竹子，有薄膜盖着，一个是为了遮尘土，一个是为了挡住屋子下雨天漏雨。那时候农村的屋子又不像现在工厂的机器，没事就搞维护什么的，屋子漏雨情况很普遍，很大众化，只要外面一下雨，家里就滴滴答答漏小雨，然后家里人四处找盆在等雨。雨一漏，说不定就漏到阿辉家的那张床上，上面因此才用薄膜铺盖着，保险。
阿辉小时候除了和奶奶睡之外，差不多都是睡在那张床上。
阿辉的父亲那时候已经从南京淘来了一个二手小电视，只有十二寸，古董级的货，一家人经常睡床上看它。有一次，一家三人躺床上看电视，电视播放的是龙舟表演，就是两艘画舫船中间横着根木头，木头下系着两条彩带，人抓住那彩带做各种姿势表演，有点像杂耍性质，三人看得担心他们掉下水去，心都提到嗓子眼里去了。阿辉和父母三人正看得起劲，突地床下喀嚓一声响，三人不明所以，立马跳起爬下床，看怎么回事。由于是晚上光线不好，看不真切，最终阿辉爸爸才皱了皱眉，说是床腿断了。阿辉妈说半夜三更的，又不能修床，干脆弄东西撑撑吧。阿辉爸爸这才从堂屋搬了个长板凳搁床底下撑着。忙了半天，一家三口又都爬上床，阿辉刚想定神看电视，爸爸突然说不看了，并且强硬地把电视关掉了，电灯也关掉了。阿辉妈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阿辉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不继续看了，这不挺好看的吗？也许是阿辉爸爸迷信，床腿断掉了惹火了他的心，他才决然地关闭电视。
唠叨了这么多，无非是先说明阿辉家八十年代的家庭条件状况，可谓家境清贫，真是清贫，住得不是太好，吃得也不是太好，一个月能够吃两三趟肉已经够欢天喜地了。不过那时候家家户户差不多都一样，阿辉至今也没有觉得那有什么不好。阿辉印象很深刻的就是妈妈经常卖鸡蛋换零用钱，阿辉妈妈先把鸡蛋整理好了，然后拎着蛋，骑着自行车去四圩桥上去卖。那时一个鸡蛋三毛三，有时候三毛钱，阿辉妈妈卖完了鸡蛋会买几个包子带回来给阿辉吃，那包子真的很香，阿辉感觉自己已经十几年没有吃过那样的包子了。
还是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早晨，那个早晨雨下的昏天暗地，阿辉妈妈一看就叫阿辉不要去上学了，雨太大。阿辉由于怕班主任丁雪芳骂，坚持要去上学。就这样阿辉匆匆吃玩早饭，带上一把黑伞，背好书包去上学。
他到了门口，才稍微开了一下门，外面的风雨就疯了一样往门里灌，阿辉撑住伞，对着摁紧大门不被吹开的妈妈叫着道：“妈妈，我去上学了！”阿辉的语气这个时候虽然有点“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意味，但是心里面却是有些后悔没有听妈话，这样的大雨无疑是个不上学的好借口。不过一想到班主任丁雪芳不高兴的那张脸，阿辉心里一凛，只得一步步慢慢走向学校。
从张家圩到惠民小学其实并不太远，估计不到两千米，只是一路全是泥土地。那时候乡下的路全部都是泥土地，一到这样的下雨天，路就坑坑洼洼得厉害，雨水路上形成的小水塘有时候会深达人膝，格外瘆人。
狂风肆虐，雨水侵袭，阿辉人就在风雨之中慢慢跋涉前行，他仿佛是在大海上飘摇的一叶扁舟，根本无力与老天对抗。
(☆_☆)
